第56章 沙漠与路灯

“地基”……“干净的锅”……

钱秉文手里还捧着那个复杂的积木造物，指尖的触感冰凉，脑海里却有岩浆在翻腾。

他明白了。

问题从来不是钙钛矿材料本身，而是制造它的方式。

现有的所有工艺，无论是气相沉积还是溶液旋涂，都无法避免微观层面的杂质与缺陷。

这些“脏东西”，就是林天口中让“天宫”喊饿的“沙子”。

它们破坏了晶格的完美对称，让纯粹的能量在传导中耗散，变成了无序的、需要额外冷却系统去处理的废热。

而林天刚才的演示，用那些五颜六色的“杂质”积木搭建起全新的基座，再将透明积木稳稳安放其上。

这根本不是堆砌，这是一套全新的工艺范式！

利用某些特定“杂质”元素，在晶体生长初期，主动引导、构筑一个完美的底层应力结构，形成一个看不见的“模具”。当主体晶体在此之上生长时，这个“模具”会强制它按照最完美的晶格序列排列，并将所有杂质排斥到结构之外。

先造“地基”，再造“锅”！

这个构想，足以让整个材料学界颠倒重来。

钱秉文的呼吸急促起来，陈部长那句“所有的希望，都在那个孩子身上了”在耳边轰鸣。

希望……就在他手里。

可它依旧是积木，是孩童的呓语。

如何将这神谕，翻译成大家都能懂的工程语言？

还需要什么？

他看着地毯上玩得专心的林天，强行压下心中抓着他追问的冲动。

不行，不能逼他。

这颗大脑的运行方式，遵循着普通人无法理解的规律。

压力越大，越需要平静。

钱秉文深吸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给林天，也给自己，放个假。

他陪着林天，在京州第一幼儿园里过了一个平静的周末。

林天似乎真的忘记了“天宫”的烦恼，他追逐蝴蝶，在滑梯上咯咯直笑，把积木堆成各种奇形怪状的动物。

钱秉文就坐在一旁，看着他，心中那根紧绷到快要断裂的弦，竟也奇迹般地松弛下来。

周日下午，生活老师给孩子们播放一部关于龙国西部风光的纪录片。

当雄浑的配乐响起，航拍镜头掠过内蒙古库布其沙漠，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海在烈日下绵延至天际时，整个活动室的孩子们都发出了“哇”的惊叹。

钱秉文注意到，林天的目光，也被那片金色牢牢吸住了。

他小小的身子坐得笔直，眼睛眨也不眨，仿佛要将那无垠的荒漠与灼热的阳光，全部刻进脑海。

看完纪录片，孩子们跑出去做游戏。

林天却一反常态，主动拉起钱秉文的手，快步跑向幼儿园的科研区。

园区里，一排新安装的太阳能路灯，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林天停下脚步，指着其中一盏路灯，仰头问道：“钱爷爷，这个灯晚上自己会亮，它的电是太阳给的，对吗？”

钱秉文心中微动，点点头，慈爱地答道：“是的，天儿。太阳光照在上面那块板子上，板子就能变出电来，藏在灯杆里。”

林天听懂了，他明亮的眼睛转了转，小手又指向了远处“天宫”基地的方向，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那……大机器也能用这个呀。”

来了。

钱秉文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知道，关键的对话开始了。

他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林天齐平，耐心解释道：“天儿，你看，这个太阳能板太小了，它发出的电，只够自己这盏小灯用。‘天宫’那个大机器，需要的电太多太多了，用这个，得铺满好大好大的地方才行。”

他张开双臂，比划着一个巨大的范围。

他又补充道：“而且，这种板子把太阳光变成电的本事还不够大。你看这么亮的光照下来，只有差不多四分之一变成了电，其他的都浪费了。”他用手比划着，笨拙地形容25%的转化率。

林天听完，歪着头，陷入了沉思。

他没有说话，小眉头又一次蹙了起来。

钱秉文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

他知道，一个新的“神谕”，正在那颗小脑袋里酝酿。

几秒后，林天转身跑到旁边的沙坑边。沙坑里有许多供孩子们玩耍的扁平积木片。他蹲下身，认真地挑选着，捡起了几块颜色不同的积木片。

然后，他开始一层，一层，一层地，将它们叠在一起。

钱秉文看着林天的动作，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又燃起了灼热的期待。

叠积木。

又是叠积木！

从“天宫”的量子逻辑门，到刚才的晶体“地基”，每一次，答案都藏在这最简单的游戏中。

林天举起手中那叠好了的好几层积木，学着纪录片里太阳的样子，高高举起，对着天空。阳光穿透了最上层半透明的积木，映出一片斑斓的光影。

他看着钱秉文，用稚嫩却无比认真的声音，给出了他的解决方案：

“那就让太阳的光，多穿几层好了。”

“多……穿……几……层……”

钱秉文咀嚼着这七个字，仿佛每一个字都在他脑中炸开。

他瞬间想起了什么，一个被学界因技术瓶颈而搁置了近二十年的技术名词，如沉船般从记忆深处浮出水面——

多结光伏电池！

通过叠加不同带隙的半导体材料，像筛子一样，一层层地捕获太阳光谱中不同波长的光子，将转化效率从理论上限29%的“肖克利-奎伊瑟极限”，提升到匪夷所思的高度！

钱秉文的血液冲上了头顶，他浑身都在发抖。

他终于明白了！

“干净的锅”，指的是制造每一层都完美无瑕的单晶材料。

“打个好地基”，是实现这种完美制造的全新工艺。

而“多穿几层”，是将这些完美的“锅”叠加起来，组成一个前所未有的超级能量转化系统！

三条神谕，三块拼图，此刻在他脑中完美地合而为一！

这是对太阳能利用方式的终极构想！

他看着眼前举着积木、沐浴在阳光下的林天，那小小的身影，仿佛与天空中的烈日融为一体。

钱秉文掏出加密电话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他知道，自己将要拨出的这个电话，会把一场更大的风暴，带给整个龙国，乃至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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