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训犬
第二日,裴陟一大早就神清气爽地进了司令署。
一路上,下属们向他问好,他唇角含笑,一一颔首。
他这心情大好的模样,令整个司令署的氛围都轻快了几分。
下属们脸上也不禁挂了笑意。
近来司令心情好的时候越来越多,他们总算不用时刻提着心了。
进了会议室,参谋处早已将文件摆好,各官员按职级依次落座。
只是会议刚开没多久,一阵淡淡的烟味飘了进来。
裴陟鼻子向来灵敏,当即沉了脸色,对旁边的警卫冷声道:“看看是谁在抽烟?给他夺出来扔了!不知道老子在开会?”
警卫应了声连忙飞奔而去了。
在场各位高官一时愣住。
这才想起,司令仿佛许久不曾吸过烟了。
现在司令对烟味这样敏感,难道司令戒烟了?
当中有吸烟的,暗自庆幸开会之前没有吸烟,否则带了烟味进来,不得让司令骂个狗血淋头?
不一会,警卫回来禀告,是秘书处的军事文书在走廊处吸烟,已让他掐灭烟并警告了他。
秘书长一听,是自己手下的兵在外吸烟令司令厌烦,不禁头皮发麻,连忙表态道:“司令,我一会回去同他说,以后工作时间不能在处室内吸烟。”
裴陟冷哼了声道:“他倒是悠闲!”
说着,他目光扫过在座众人,话锋陡然转厉:“有些人才四十多,就没了上进心,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你来司令署是为民众办事来的,不是来这磨洋工、混饭吃的!”
说到这里,他用指节重重叩了几下桌面,冷峻的眼神盯着新任的军法科科长,语调冷沉地道:“譬如抗夷期间,岚市富商携钱款出逃,导致岚市未战已陷入混乱!执行军法处决时,上一任军法科科长竟没给那几个老杂种判死刑!同乡又如何?营私舞弊同样是死罪!”
现任的军阀科科长冷汗涔涔,连忙点首,起身弯腰表忠心道:“司令的教诲下官永记在心!我会毫厘不差地执行司令每一项命令,绝不敢徇私!”
裴陟没再看他,又一一点出最近办事拖沓、敷衍塞责的部属,从参谋处到总务科,挨个批评了个遍。
在座的官员个个绷紧了身子,脸色难看,大气都不敢喘。
会议室里人人自危,氛围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末了,裴陟扫过他们,寒声道:“究其原因,是你们得过且过,不求上进之故!将自己凌驾于法条之上,民众之上,不想着做实事,满脑子官场苟且!要做便做到最好,不做就给老子滚蛋!老子不养闲人!”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冷哼道:“你们也年纪一把了,志向都不如我夫人!”
众人抬首,见司令那冷肃的神色已不知不觉松缓了许多,长目中带了抹亮色,滔滔不绝道:“谁人不知,我夫人出身高贵,全天下再也找不到出身比她还高贵的女子了!可我夫人志向远大,抗夷战中,组建了医疗队,冒着生命危险去雀城战地医院救助伤员!去了之后拒绝了优待,同所有人一样,吃住简陋!她本可以在后方安安稳稳享受好日子!”
说到这里,上首的男人眼中闪过明显的疼惜之色,语调也柔了几分,“现在战事结束,我夫人又去医科大学继续读书,平日里还要带孩子,筹划建妇幼医院之事!可就算这样,我夫人仍拿了一等奖学金!前些日子,我亲自去给她颁的奖!我夫人虽然年纪小,可心怀大义,要做就会做到最好!你们若有她一半的精神,又怎会受骂?!”
会议室中静了几秒,秘书长率先道:“司令夫人真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不仅天生聪慧,还心怀百姓,非常人能比啊!是我等楷模!”
其他人也纷纷开言:“有此司令夫人,真是虞市之幸,宁州之幸!”
“司令果敢勇毅,夫人善良坚韧,真是世间绝配!羡煞旁人啊!”
“夫人不愧是鹤城罗氏之女!品格高尚,令人敬佩!与司令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裴陟唇角微勾,坦然接受了所有夸赞,还不忘补充一句:“我夫人这样的女子,只有我配得上。我们俩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至今从未有过嫌隙,感情好得很。”
部属们脸上的笑一时有些僵。
抗夷战之前,司令夫人不是曾跑回了鹤城,还登报不认司令是其夫的么?
不过想归想,他们是半分不敢流露出来,只是垂着眼帘,纷纷附和,认真听着司令的训诫。
……
回到办公室,秘书长敲门进来,手里拎着两个锦缎刺绣礼盒,外贴大红 “囍” 字,系着红绸带,一盒上写着 “干货喜果”,一盒上写着 “新鲜喜果”。
喜庆又庄重。
裴陟扫了一眼,便知这是递喜帖来了,随口问道:“谁结婚?”
秘书长拿出一封大红洒金请帖,封面上题着 “恭请” 二字,双手递到裴陟面前,恭敬地回禀:“司令,是我的秘书主任新婚,特意让卑职把喜果和请帖送过来。”
裴陟“哦”了声,道:“你去便行了。”
区区一个秘书主任,不劳他亲去。
秘书长情知是这样,不过该请的还是要请的,流程是一样都不敢少的。
他正打算收起喜帖退出,裴陟却喊住了他,眼睛盯着他手中的喜帖,“拿来我看看。”
秘书长不知这是为何,立刻恭敬地将喜帖递过去。
裴陟打开一看,里面扉页竟附着一张新人的合照。
他那三十多的秘书主任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头发和皮鞋锃亮,领口戴着黑色领结,打扮得人模狗样的,脸上带着笑容,与平日里见到的那个其貌不扬、黑矮木讷的男人判若两人。
旁边新娘子穿着婚纱,偎依在他手臂上,一脸的幸福。
裴陟心口没来由地涌上一阵酸意。
他皱眉,“怎么将照片附在这里头,花里胡哨的?”
秘书长忙道:“司令,现在新式婚礼的请帖都兴这样的,选出来照得最好的照片粘在请帖上,传达新人的幸福。”
裴陟心中的酸意更甚,莫名觉得胸口发堵,不禁冷笑了声:“你那秘书主任,都三十多了才娶个老婆,却这样高调,到处发照片,生怕旁人不知他打了三十多年光棍!”
秘书长一愣。
不过能当上秘书长的,自然是人精中的人精,他眼珠子一转,立刻就品出来司令的不悦自哪里来了。
司令跟夫人从一开始,到这次和好,都没大办过。
从未发过喜糖喜果,也从未在报纸上或者办公室中见过司令和夫人的婚纱照。
所以,听到下属如此大办,司令心中自是不舒服。
没有哪个上级愿意被下属盖过风头的。
秘书长生怕裴陟迁怒于自己,忙为秘书主任解释道:“司令,我那秘书主任本不想这般操办的,只是他妻子年纪小,想有个正式的仪式作为留念,所以才按照新风气办的。”
裴陟冷嗤了声道:“现今的女子一边崇尚什么新风气,一边又压榨男人掏出如此多的钱财浪费在无用的事上!洗这么多相片粘在请帖上,有几个看的?所谓婚礼,不过是耍猴给人看罢了!怎么,办了便会白头到老么?我和我夫人都不屑于这些繁文缛节,感情照样好!”
秘书长连连点头:“是,司令说得对,这些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哪有司令和夫人的感情实在。”
他额上沁出冷汗,拿着请帖和喜果,灰溜溜出来。
不过他还是不太懂司令为何会起那样一股大火。
而且,好像,还,还夹杂着一丝幽怨似的……
算了,不该他想的,还是别多想了。
司令让怎么做,他照做便对了。
回到办公室,他想了想,去隔壁屋看了眼,见秘书主任桌上赫然摆着两个相框。
都是新婚照片。
秘书长看了看四周,拍了下秘书主任的肩膀,低声道:“小李,这照片先收起来吧。今日开会,司令刚说了办公时要专心。我们离着司令办公室这样近,让司令见到我们桌上摆着这么多无关物件,怕是不好。”
秘书主任一听,立刻将相框收了起来,对秘书长连连道谢。
秘书长又拍了拍他的肩,道:“等过些日子再摆也不迟。”
……
晚上,江无漾跟柳疏影和泰勒约了去西餐厅谈妇幼医院的事。
裴陟回到府中,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灯亮着。
走进客厅,只觉得空荡荡的,连空气都比平时沉闷。
他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报纸,甚感无聊。
上面的新闻没一个能吸引他的。
起身去窗台边转悠,把江无漾种的花花草草巡视了一遍,还顺手摘了几片枯黄的叶子。
又在屋里转了两圈,只觉大脑空空的。
以往晚上他常有应酬,现在他全不感兴趣。
本着有事说事,没事滚蛋的原则,他已许久没出去应酬。
早些回家,抱着他香喷喷的小妻子亲个嘴,让他好看的小妻子坐在他大腿上教他英文,跟他的小妻子搂在一处说个悄悄话,不比去外面跟那些虚情假意的人浪费时间强?
这么想着,男人转悠到书房中,直接坐到江无漾的椅子上。
她有一把专属的椅子。
上面铺了淡绿色的蕾丝椅垫,扶手上还配了同色的流苏。
平日里,她不让他坐。
今日趁她不在家,他要好好坐一番。
坐在软绵绵香喷喷的椅子中,男人拿起妻子的钢笔,打开妻子的书,挨个碰触把玩妻子的物品。
她的书大都是大部头的医书,上面记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还用不同颜色的纸条做了便签。
裴陟翻看着妻子整洁而又详实的笔记,脸上渐渐带了自豪的笑。
他的老婆可真厉害。
做事这样认真,怪不得拿一等奖。
他多么幸运,能得到这样的女人。
再想起白日里下属说的他跟江无漾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裴陟的笑意更浓,不自觉地对着空气笑。
哼。
那些丑男娶丑女,才需要大办婚礼。
像他跟期期,不必办什么婚礼,照什么相片,照样得到大家的祝福!
含着笑意遐想了一会,男人的神思终于回来,将妻子的书放回书架中。
却发现,大部头书中,夹着一本很薄的册子,书脊上写着《训犬实录》。
是兽医相关?
没听说妻子还学兽医这一科目?
裴陟拿出来,见封面上写着是柳疏影所著。
他不由得冷嗤了声。
这柳疏影东一本西一本的,写的都是什么书!
就他那娘娘腔,还会训犬?
恐怕见到犬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吧。
裴陟随手翻开,见第一篇就是《训犬要则》。
“夫犬之为犬,其要在驯。驯之得法,则为忠仆良伴;驯之失当,则野性勃发,与豺狼无异。
驯犬之道,首重立规,而“禁食外食”为规之先。
当自其幼齿初长,便植此律:唯家食可进,外间虽有山珍罗列、奇味纷呈,纵诱于前,亦不得轻动分毫。
若偶犯此戒,私食野秽,则惩戒务必速且厉,击之使痛,警之使惧,必至其闻异味而屏息,见诱饵而却步,方止。
驯亦需刚柔相济。
犬若循规听令,进退有度,则待之以温煦:抚其首,柔其声,饲其喜食之饵,使知顺从之乐,生依赖之心。
然温煦非纵容,慈爱非无界,必令其于依恋之中,明主人之威——顺则得恩,逆则受罚,不敢有半分僭越。
一旦驯成,则犬性如磐石,指东不西,令行禁止。
主人役使随心,纵有百事,皆可托之。至此,方得高枕无忧,驯犬之效,斯为大成。”
后面几页就是针对这几项要则展开叙述,还举了诸多例子。
裴陟不屑地冷笑。
这点破事也值得出本书?
那他也能出好几本书。
名字都想好了:《锄奸平乱纪事》,《驱寇实录》,《追妻艰辛路》。
比这强多了!
这柳疏影整日里拉着妇女开会,就以为他能写出什么正经东西,结果是教人防狗、养狗那点破事!
真是没出息。
切。
裴陟将书放回去,回到沙发上躺着,长腿大伸着,双脚放到茶几上——横竖江无漾不在家,没人敢说他。
他仰面躺着,百无聊赖地等着江无漾回家。
只是躺着躺着,他忽地坐起了起来。
“抚其首,柔其声,饲其喜食之饵,使知顺从之乐,生依赖之心。”
这几句话在他脑中反复回闪,令他想起这些日子江无漾不吝于给他赞赏和“奖励”的种种。
她首先会抚摸他的手臂,或者脖子,有时是脸和胸膛,然后用比平日里还温柔动听的嗓音肯定他,主动吻他、配合他。
有时他对弘郎有耐心,便会得到她赞扬而热烈的眼神,还有她自然而然的贴近。
敢情那《训犬实录》中的“犬”非彼犬,是代指,男人?
裴陟浓黑的剑眉皱了会,又渐渐松开,忽地一笑,无奈摇首,不知是说给谁听:“跟着柳疏影净学些歪门邪道!”
虽这样说,他却并未有半分恼意。
反而越品,越有些得意的滋味。
这说明江无漾在用心经营他们的夫妻关系。
说明她一直在观察他,研究他,把他放在心中。
他的妻,如此美貌聪慧,品格高尚,世上想当她的犬被她调教的男人多了去了。
只有他有这个福气,得到了她。
这件事反而让他有一种发现了妻子秘密的窃喜感。
没发现之前,他那狡黠的小妻子是暗地里的掌控者,悄悄左右他的喜怒哀乐。
发现之后,他便能以 “猎物” 的姿态,反过来成为掌控者。
毕竟,高端的猎手,从来都是以猎物的身份出现的。
想到此,男人眸中闪过一丝难抑的激动。
想了好一会后,男人对妻子的内心世界愈发感兴趣。
坐在妻子的书房中东看看西看看,似乎想发现妻子更多的秘密。
他一本本翻看着妻子的书,专挑妻子的笔记看。
却不期然从中掉出两张相片。
男人捡起来,见其中一张是名年轻男子的单身照,上面写着“赠漾妹”,另一张是一群医学生的合影。
他神色遽然一变,瞬间勃然大怒,恨恨盯着那张单身照,眼中的火浑要喷出来,将其燃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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