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道心不灭

——莫道英雄多冷血，三更火畔有温言

穿过三道被炸塌的街巷，他们在一处废弃的城隍庙后找到了黑旗总队。总队长振海正趴在残破的神龛上看地图，见石龙剑飞带人来，他抬眼时眼里闪过一丝锐光：“兄弟来得正好。日军炮营设在城西天主教堂，十二门迫击炮对着咱们城头轰了一下午，不端了它，明天弟兄们就是活靶子。”

清风见他们用苗语寒暄，一时插不上话，便将目光投在照亮供桌上摆着的半截蜡烛上。烛身刻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许是哪个百姓逃难前留下的夙愿。

便转身对着供桌立定。先整了整道袍前襟，双手交叠于腹前，对着那半截蜡烛行了个稽首礼——拇指相扣，其余四指并拢，指尖轻触眉心。

正是道家“三清礼”的起势。

“烛火虽微，亦是离明之象。”他望着跳动的火苗，声音平稳如诵经，“《周易》有云：‘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

说罢，他屈指掐了个“火诀”，食指与中指并拢上竖，无名指与小指蜷曲抵在掌心，拇指按于无名指第二节。指尖对着烛芯虚画了个“雷纹”，又低声念了句：

“丙丁之精，离火为神，驱邪护命，光照乾坤。”

随后从袖中摸出一小撮朱砂，用指尖蘸了，小心翼翼地在“平”字的横画末端点了个红点，又在“安”字的宝盖头下补了道短竖：“略补阙漏，让这护持之力更周全些。今夜行事，虽有刀兵劫，却得此烛离火相照，当能守住一份生机。”

说罢，他再次拱手行礼，烛火恰好跳了跳，将他道袍上的补丁映得忽明忽暗，倒像是这残破庙宇里，一点不肯熄灭的道心。

众人呆目！

高鸣更是惊得合不拢嘴。自打船上认识这小道士以来，给他的印象一直就是胆小，怕事，更怕死。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来这么一出。

不像这些日子以来他认识的清风，倒更像是他的师兄青玄子。

或许，过于思念某人的极端处境之下，会变成思念之人。行其所行之事，聊以自恰自愈。

沙振海瞠目结舌地看了半晌，黝黑的脸上肌肉动了动，终究没像往常那样取笑“装神弄鬼”。而是粗声粗气地挥了挥手：“小道士，这些没用。要是真有用啊，我们早该亮出湘西的赶尸大法，或是请几个‘草鬼婆’来放蛊，霍霍几下，就把这些东洋矮子打回海里去了，还用得着在这儿晚上啃炒米糖，白天去送死？”

清风闻言，笑了。那笑容不像往常的怯生生，倒带着点通透的淡然：“沙总队长说的是。法术救不了急，却能安人心。就像这烛火，照不亮全城，却能让咱们看清脚下的路。”他顿了顿，拿起那半截带刺刀的枪管，“真要打鬼子，还得靠这个。”

沙振海点点头，用手指蘸着灯油在地图上画圈：“炮营在教堂西院，鬼子设了三道岗，最麻烦是钟楼的瞭望哨，夜里用探照灯扫着，咱们得从墓地绕过去……”

石苍山蹲在墙角擦刀，磨刀石在刀面上蹭出沙沙的响。他不是队长，也不是组长。那些劳么子地图的事，他不用看，他只认到了地方，就一鼓作气的砍鬼子。

龙剑飞凑过去，往他手里塞了个军用水壶：“喝口？从鬼子那缴的，掺了点烧刀子。”

石苍山没接，他便自己拧开壶盖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在脖子上的刀疤里积成道小溪。

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倒出半捧晒干的野菊花和一些看不出成色的药粉。“治枪伤的。”他声音平平，把药包往龙剑飞酒壶里塞。

龙剑飞笑出声：“你这闷葫芦，也就对草药上心。”他解开领口，露出锁骨下一道狰狞的伤疤，“上次你给的止血粉真管用，不然带队和贵州那帮土匪干架的适合，我就早喂野狗了。”

高鸣靠在断墙上，看着这两个浑身是疤的男人。龙剑飞总在笑，眼角的皱纹里像藏着太阳；石苍山却像块浸在冰水里的铁，连呼吸都透着冷。

后半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得油灯忽明忽暗。黑旗大队已经黑压压的在城隍庙的外面列了队。

“出发前，说句心里话吧。”沙振海忽然开口，往每个人手里塞了根烟卷，“万一……没回来，总得留句话。你们每人都向左右两旁的兄弟交代两句。谁活着，就带回去给屋里的老老小小。”

龙剑飞吸了口烟，烟圈在他脸上的刀疤周围打转：“我那小子叫小石头，要是我没了，告诉这小子，他爹的骨头就是武陵山的石头。他也是，记住喽。”他拍了拍石苍山的肩膀，“苍山，如果活着，就给我带这句话。”

石苍山没说话，只是把烟卷往他那边递了递，让火苗离他更近些。

子时三刻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黑旗队的人鱼贯出了城隍庙，鞋踩在积着露水的草地上，悄无声息。

高鸣和石苍山仨兄弟走在一组的队伍后面。他惊奇的发现：这支竿军的黑旗大队，不仅每人背上都别着两把大刀，腰间还缠着浸了煤油的麻布，并且每个人走路都踩着猫步，脚掌落地时几乎听不见声响。

队伍绕到教堂西院时，探照灯的光柱正扫过墙头。

带头的沙振海打了个手势，众人立刻趴在齐腰深的蒿草里。

灯光过后，“一组上。”沙振海的低语刚落，龙剑飞带着人像壁虎似的攀上围墙。

等他们摸到弹药堆时，几个鬼子正围着篝火烤土豆，金黄的土豆皮裂开，香气飘得老远。龙剑飞做了个砍的手势，几个黑衣人就每人对着了一个日军，摸了上去，一人拧着一个脑袋，大刀一抹。黑暗中，七八个西瓜似的，圆滚滚的东西，就掉在了地面上。

突然，瞭望哨的探照灯突然转过来。

光柱突然扫过来时，高鸣正猫着腰往弹药堆后挪。惨白的光像条冰冷的蛇，瞬间缠住了刚翻过围墙的龙剑飞。

“不好！”沙振海的低喝还没落地，钟楼上传来机枪的咆哮，子弹像暴雨似的泼在围墙上，溅起一片尘土。


　　(https://www.02shu.com/5031_5031372/11111123.html)


1秒记住02书屋：www.02sh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02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