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兵者，诡道也

——赤膊持刀闯敌营，月隐星沉藏杀机

“龙队！”

黑暗中，两个黑旗队员几乎要癫狂地冲上去，被石苍山死死按住。他的手在抖——平生头一次抖得这样厉害。

石苍山死死盯着光柱里龙剑飞倒下的地方，喉间滚出困兽般的低吼，像受伤的狼在舔舐淌血的伤口。沙振海咬着牙打了个撤退的手势，黑旗队的人刚要后撤。

石苍山拽着那两个愤怒地直跳脚的队员就往墓地的方向钻，子弹擦着耳边飞过，打在墓碑上迸出的火星。

高鸣回头时，看见三个弟兄没能爬过围墙，身体在光柱里晃了晃，像被狂风拦腰折断的芦苇，重重砸在地上。

撤到安全地带清点人数，一组折了七个，全是跟着龙剑飞冲在最前的弟兄。沙振海蹲在地上，双手插进乱蓬蓬的头发里，

“撤吧……天亮再想办法。”

“不能撤。”石苍山开口，声音里裹着冰碴

“他们以为我们败了，定在忙抱头逃命，这时候鬼子的防伪必定松懈。我们现在折回去，就是灯下黑。”

高鸣一怔。所谓灯下黑，说白了就是杀回马枪——

最险的路，往往藏着生机。兵者诡道，这是绝好的战术，可眼下……

“苍山疯了？”一个弟兄忍不住骂出声，眼眶通红，“龙队长刚没了，你还要把我们往火坑里推？”

“法子是好，可弟兄们刚折了锐气……”另一个人接过话头，声音发颤，“这时候回去，跟送死有什么两样？”

议论声像潮水般漫上来，赞成的人寥寥无几。

石苍山没看他们，只是解下腰间的皮带，将浸了煤油的麻布一圈圈缠在刀柄上。“剑飞用命给我们换了机会。”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现在撤，他就白死了。”

沙振海猛地抬起头，眼里的血丝像要滴出血来。他盯着石苍山看了半晌，突然抓起地上的大刀，刀背“咚”地砸在墓碑上：“说，怎么干？”

“等。”石苍山抬头望了望天，云层正像墨汁似的晕染开来，慢慢遮住最后一丝月光。

“等天最黑的时候——人最困、睡最沉的时辰，我们再摸回炮营。脱光膀子。”

高鸣愣住了。他知道这是等黎明前最浓的黑暗，可脱光上身？初冬的夜风刮得像刀子，别说打仗，就是穿着棉袄站半个时辰都能冻透，光着身子怕是要冻成冰碴。

石苍山这是要干什么？武陵山的野路子，果然是他这个军校生想不明白的。

石苍山见众人迟疑，又补了句：“这天气，鬼子睡觉都穿着内衬。我们光膀子，摸黑闯营，见穿衣服的就砍——错不了。”

弟兄们沉默了。没人再反对，也没人说话，只是默默地解扣子。粗糙的军装、打补丁的布衣、甚至还有像清风那样洗得发白的道袍，一件件被叠好放在坟头的石碑上，露出满是伤疤或瘦骨嶙峋的脊梁。

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像镀了层霜。

高鸣看着身边的清风，高鸣忍不住问：“怕吗？”

“来上海的船上，师兄说过，道家讲阴阳相济。”清风的手却没停，继续认认真真地把道袍仔细叠成方块，“鬼子是阴，我们是阳。光着膀子，阳气盛。”

高鸣想起七团的弟兄们。那时候他们总说，打仗靠的是一股气，气泄了，队伍就散了。可现在，他在这些光着膀子的黑旗队员身上，感受到一股更烈的气——不是血气上涌的莽，是憋着劲要给弟兄报仇的狠，像烧红的铁，硬得能劈开石头。

四更刚过，天果然黑得像泼了墨，连星光都被吞得一干二净。炮营的探照灯早已懒得扫动，只在门口留了两个哨兵，抱着枪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像风中摇晃的稻草人。

石苍山和另一个队员像两道影子飘过去，没等哨兵睁眼，刀刃已经抹过咽喉，两声微不可闻的闷响后，尸体软倒在地。石苍山向身后一挥手：“走。”

四十几个人像一群黑夜里的狼，猫着腰摸向围墙。这一次没人说话，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只有脚掌碾过带露的草地，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高鸣紧跟在石苍山身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味，混着汗味和血腥味，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炮营里静得可怕，只有几个炮手围着篝火睡觉，鼾声此起彼伏，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石苍山打了个手势，弟兄们立刻散开，像水滴融进墨色的水里。

他们手里的刀映着微弱的火光，没等鬼子有半点察觉，已经像影子似的扑过去——刀光闪过，五颗脑袋滚落在地，连哼都没哼一声。

“兵分两路。”黑暗中，沙振海压低了嗓门，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苍山，你带一组炸炮；二组跟我去‘切瓜’。等我这边得手，点火给你们信号！”

话音未落，石苍山已像条钻入泥塘的泥鳅，带着队伍一溜烟消失在黑暗里。高鸣不得不承认，这种在黑暗中穿梭的速度和反应，不是军校里三两年能练出来的，那是常年在山林里跟野兽周旋，才能养出的本能。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高鸣发现自己的视力远不及这些山里人。他只能死死盯着前面石苍山晃动的影子，猫着腰一鼓作气地跟着走。

突然，石苍山停了下来，指尖指向远处堆着炮弹箱的棚子，声音压得像耳语：“这玩意，得扒干净！”

队员们正要摸过去，身后突然传来窸窣声。回头一看，是个起夜的鬼子，正迷迷糊糊地系军裤，腰带扣“咔哒”响了一声。没等高鸣拔刀，清风已经冲了上去。

只见这小道士—刺刀捅进鬼子小腹时，眼睛都没眨，只是在对方倒下的瞬间，飞快地闭了闭眼，嘴里低声念了句“无量寿福”，末了又咬着牙补了句：“狗杂碎，安心去死吧！”

“好小子。”高鸣忍不住赞了句。

清风没回头，只用袖子擦了擦刺刀上的血，声音轻得像风：“师兄说，杀恶人，就是救好人。”

高鸣心头一震。清风这是把自己活成了师兄青玄子的模样。

两人回头时，黑旗队员们已经摸到弹药库旁，正用刀割棚子的帆布。高鸣赶紧跟过去帮忙，帆布裂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火药味涌出来，呛得他直咳嗽。石苍山突然抬手示意停下，低声道：“留四个人，东西南北角各守一个！等队长的信号。剩下的，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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