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驰援铁路桥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石苍山往火堆里添了根带皮的粗柴，湿树皮遇火发出“滋啦”的怪响，火星子溅在他满是血污的手背上，他轻轻地拍了拍，然后笑道。“那你就替他盖啊！”，等把这些东洋矮子赶下海，我们哥几个先陪你去衡山，我们苗族人在老林子里搭吊脚楼，榫卯都不用钉子！盖个道观还不是跟搭鸡窝似的？”

清风想笑，嘴角刚扯起个弧度，眼泪就顺着脸颊的泥沟子往下淌。

他胡乱抹了把脸，把冻得发僵的半截手指攥成拳头，指节捏得发白。“石大哥，你们说我现在学打枪，还来得及不？”他望着门外乌漆嘛黑的夜：“我师兄总说我手笨，连桃木剑都握不稳，可我觉得……我能学会。”

“咋学不会？”一旁的刘奎啐掉嘴里的烟蒂，弯腰捡起地上那支汉阳造，塞进清风怀里。冰凉的金属硌得小道士一哆嗦，刘奎却拍着他的后脑勺骂：“这玩意比你那摇铃儿简单！对准鬼子的脑壳扣扳机就行！要是打偏了，别说你是湖南伢子，丢不起那人，晓得不？”

清风抱着步枪，枪托抵在冻麻的肚皮上，忽然觉得一股热流从脚底窜上来。他想起青玄子在湘江船上说的话，那时师兄正用布擦那串铜铃，说道家讲究阴阳相济——现在他才算懂了，念经画符是柔，扛枪杀人是刚，少了哪样都护不住这世道。

“给你唱段师兄教的衡阳小调吧。”清风清了清嗓子：“是《楚辞》里的，师兄说这是咱们楚人的根。”

没等刘奎应声，他就唱了起来。调子跑得没边，像被风吹散的丝线，却透着股死命攥紧的执拗：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唱到“鬼雄”二字，清风猛地站起来，往庙外走。石苍山和刘奎赶紧跟上，只见小道士对着漆黑的夜空，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额头磕在冻得邦硬的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像在跟谁起誓。

“师兄，你听见了不？”清风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裹着股从未有过的硬气，“等把鬼子打跑了，我就去你说的地方盖道观，教娃娃们读书写字！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风从门口灌进来，火堆里的柴“噼啪”爆响，倒像是谁在暗处应了声。

清风把步枪往肩上一扛，枪带勒得锁骨生疼，他却走得稳稳的，脚步踩在冻土上，发出“噔噔”的响，像敲在鼓点上。

刘奎看着他的背影说：“这小道士脊梁骨硬了不少”

“东洋矮子的炮火，把我们的娃娃催熟了。”

刘奎点点头，走过去拍拍清风的肩膀：“小子，明天教我认认你那符呗。”刘奎的声音有点发涩“万一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给我也画张往生符。老子不认东南西北，别让我迷路。”

清风回到屋内，往火堆里添了根柴，映得他脸上红扑扑的。“刘大哥，你不会有事的。”小道士的眼睛亮着：“等打完仗，咱们一起回湖南。你也的过去给我盖房子，我再教你画符。”

“好小子，还跟我老刘计较上了！好吧，好吧，我老刘如果还有命活着回来，一定也过去帮你盖房子！”刘奎重重拍了下清风的肩膀，疼得小道士龇牙咧嘴，两人却都笑了起来。

清风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觉得青玄子就在身边，正像小时候那样，用粗糙的手掌摸着他的头。

“师兄，你看着，我要替你报仇，你在天上看着吧。”清风在心里默默地说，把步枪抱得更紧了些。

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哒哒”的    砸在冻土上，惊得枝头的积雪簌簌往下掉。顾师长的传令兵裹着一身寒气闯进来，军大衣上的冰碴子落地碎成渣：“黑旗大队听令！”他的声音冻得发僵，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即刻驰援铁路桥——76团快顶不住了！师团要你们死守！”

“这群狗杂碎的小日本！”沙振海猛地站起身，军靴在冻土上碾出深痕，“这里过不去，就想绕路？没门！”他提着刀往外冲，刀鞘撞在门框上发出“哐当”的脆响，惊飞了檐下躲雪的麻雀。黑旗队员们齐刷刷地站起来，没人多问一句，抓起身边的武器就跟上去。伤号们也挣扎着要起身，被沙振海按住：“留着力气，等咱们回来！”

铁路桥是日军南下的咽喉，丢了它，南京、苏杭的防线就会像被撕开的棉袄，冷风能直灌心脏。

在庙外清点人数时，沙振海才发现能利索动弹的只剩七十一个人。栓柱的胳膊被弹片削去块肉，红肉外翻着，他正用麻线往伤口里勒，线绳嵌进肉里，疼得脸都白了，却咧着嘴笑：“这样跑起来，伤口就不晃荡了。”他腰间捆着四颗手榴弹，布条勒得很紧，把棉袄都勒出了褶子，像条加粗的腰带。

往铁路桥赶的路上，弟兄们呼出的白气刚飘出去就冻成冰晶，挂在眉梢像串小刀子。远远望见桥的方向时，高鸣突然停住脚——那里红得发紫，不是火光，是烧透了的云。日军的燃烧弹把整片村庄都点燃了，火舌卷着雪片往上蹿，在黑夜里开出妖异的花，把半边天都烧糊了。

离桥还有半里地时，已经听到厮杀声就像潮水般涌过来，有枪声，有喊杀声。沙振海第一个冲在前面，可没跑几步就猛地顿住脚，被眼前的一幕震的目瞪口呆：那焦黑一片的战场上，76团的弟兄们浑身是火，像移动的火把，举着砍刀往日军堆里冲。

火舌舔过他们的军装，发出“噼啪”的声响，烧化的布片粘在皮肉上，他们却像感觉不到疼，只顾着往前扑。

有个火人刚劈倒两个鬼子，自己就被刺刀捅穿了肚子。他倒下时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火苗从嘴里窜出来，像在嘶吼着什么，却被烈火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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