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记得回家的路

天刚擦亮，桥面上的霜气还没散，西北方向传来"嗡嗡"的闷响，像有无数只马蜂从云层里钻出来。

出来撒尿的沙振海抬头眯眼一看，机翼上的太阳旗在晨光里刺得人眼睛生疼——三架九六式轰炸机正斜斜地压过来，投弹舱的舱门已经敞开。

"空袭！进桥洞！"沙振海的吼声刚落，第一颗炸弹就划破空气砸进江里，掀起的水柱比桥面还高。清风被气浪掀得滚出老远，怀里的铜铃摔在铁轨上，"叮铃铃"响个不停。

清风慌忙爬起来捡铜铃，却正好望着桥头新坟被炸开个豁口，半截大腿炸到了断桩边上，眼圈一下子红了："他屋仙人板板的东洋鬼子，连死人都不放过！"

老三正抱着机枪往桥洞挪，见新坟被炸，也急了，竟跑到桥面上举枪往天上打，子弹在云层里钻不出半点水花，又急又狠："你们这些生儿子没屁眼的狗杂碎！有种下来单挑！老子把你们的太阳旗撕了擦屁股！"

"你疯了！"沙振海一把将他拽进桥洞，一脚踢在他屁股上"留着这条命跟鬼子拼刺刀！站在这当活靶子，对得起埋在桥头的弟兄？"

"我就故意站在桥上让他们炸！"老三挣扎着要往外冲，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我就是当他们的活靶子，把我炸了，连带把这铁路桥一起炸了，一了百了！他们也不用过去了！"

"你脑子被门夹了？"苍山这时也走过来死死按住他，"飞机上的机枪就能把你打成筛子！给老子蹲好——等下有你杀鬼子的机会！鬼子现在是用飞机轰一遍，马上就是坦克和步兵过来了。"

果然，轰炸机投完弹就拔高飞走，远处公路上冒出十几个黑疙瘩，履带碾过冻土的声响越来越近，后面跟着黑压压的步兵，钢盔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石老四趴在桥洞边缘数着坦克："哥，有七辆！跟上次炸炮营的型号一样，九七式的，装甲厚得很，步枪打不透！"

石苍山盯着坦克履带压出的辙印，突然扯住沙振海往桥洞深处退："照山里打猎的法子来——让弟兄们把昨儿捡的废铁轨搬到桥面，每隔三丈架一根，两头用石头垫起半尺高，就像给野猪下的绊马索。"

"管用吗？"沙振海有点犯嘀咕，烟袋锅在手里转得飞快。

他往掌心啐了口唾沫，"这铁轨缝或许能卡住履带齿，行不行的，等下试过就知道了！"

沙振海咬咬牙，扯开嗓子喊："嗯，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在这里等他们过来强！二队搬铁轨，三队找石头垫！动作麻利点，鬼子的坦克可不会等咱们！"

黑旗队员们手脚麻利，没等日军坦克冲到桥头，桥面已经架好了五道铁轨障。沙振海蹲在桥桩后，看着坦克不停地向桥头的坟头射击，骂得烟袋锅都在发抖："操他仙人十八代祖祖的，鬼子是把新土当成工事了！"

"打！"沙振海一声令下，桥洞两侧的机枪突然开火，子弹像泼水似的扫向跟在坦克后的步兵。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伏击打懵了，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石苍山举着步枪，瞄准领头坦克的舱盖缝隙："老四！趁它没反应过来，扔手榴弹专炸履带衔接处！那是它的软肋，就像野猪的腿弯子，最不经打！"

石老四攥着两颗手榴弹，猫着腰往坦克底下钻。刚摸到履带边，突然听见舱盖"哐当"一声打开，一个日军探出头来张望。清风眼疾手快，抓起块拳头大的石头就砸过去，正中日兵的额头，那鬼子"嗷"地一声缩了回去。

石老四趁机拉开引线，将手榴弹塞进履带缝里，转身就往桥洞滚。"轰隆"一声巨响，履带被炸得脱了节，坦克像条断了腿的野狗，瘫在铁轨上动弹不得。

"好样的！"沙振海刚喊出声，突然发现侧面冲过来一小队日军步兵，足有二十多人，端着刺刀往桥洞扑——他们想抄后路！

石苍山刚要转身，就见石老四从地上爬起来，举着砍刀冲过去，嘴里的湘西话喊得山响："狗杂碎的往哪跑！爷爷在这等着你们！"他跑得太急，没注意脚下的碎石，猛地摔在日军堆里。

"老四！"石苍山目眦欲裂，举枪打死两个日军，可已经来不及了——三把刺刀同时捅进了石老四的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粗布褂子。

那瞬间，石老四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最近的日军往铁轨滚去，手里的砍刀狠狠扎进对方的脖子。他听见日军的惨叫声，也感觉到更多刺刀捅进自己的后背，却咬着牙不肯松手，直到两人一起卡在铁轨缝里，再也动弹不得。

"苍山哥，三哥......"石老四的喉咙里挤出几个血泡，眼睛却死死盯着桥头的方向，"我回不去了......别让他们......过......桥......"

"老四！"石老三疯了似的扑过去，怀里的手榴弹拽开了引线，朝人最多的步兵地方扔去："我日你娘的小鬼子！"

“老三，你好好打，我过去把老四带出来。”清风冲过去时，石老四的身体还保持着抱人的姿势，胸口的血汩汩往外冒，像山里的泉水翻涌。

他赶紧扯断自己的道袍，往伤口上堵，可那些血怎么也止不住，顺着指缝往铁轨上淌，在霜气里冒着热气。

"老四！老四！"清风的手抖得厉害，朱砂笔都掉在了地上，"我给你画道安魂符......回湘西的路，我给你引着......顺着沅水走，就能看到沱江，看到吊脚楼......"

石苍山红着眼吼道："弟兄们！给老四报仇！"他突然拽过沙振海，指着日军坦克后面的步兵，"让弟兄们把剩下的手榴弹都捆成集束的，照山里打熊瞎子的法子——先炸跑跟在后面的步兵，再收拾这些铁王八！"

黑旗队员们像被点燃的炸药桶，抱着集束手榴弹就往日军堆里冲。一个老兵嫌手榴弹扔得不远，就抱着炸药包往坦克底下钻，嘴里喊着"老子是山江的！"，轰隆一声巨响，连人带坦克炸成了一团火。

清风看着石老四渐渐冷下去的身体，突然抓起他的砍刀，往刀刃上抹了点血，转身冲向日军："师兄说过，楚人的血是热的！"他举着刀劈倒一个日军："老四说要教我搭建吊脚套，我还没来得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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