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等他们再近一些

“原来如此！”天际的白色光线越发变大，透过伪装过的洞口缝隙，隐约照映在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

麻脸叔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把松木矛攥得咯咯响：“娘的，早说清这道理，老子昨晚就该多削几根矛！好让鬼子尝尝咱湘西人的厉害，让他们知道这铁路桥不是好踏的！”

半个时辰之后，天边突然传来闷雷似的轰鸣，像无数头野兽从云层里钻出来。

石苍山猛地站起来，把耳朵贴在地上，冻土传来的震动越来越密，越来越沉。“来了！听这动静，最少一个中队。这帮狗杂碎，想趁天亮端咱老窝！”

“端咱老窝？得问问咱手里的家伙答应不答应！”年轻的伢子把刺刀插进靴筒，摸出那根削尖的楠竹棍。

“都把嘴巴闭紧，莫惊了动静！”沙振海的声音压得极低:“谁坏了大事，就是黑旗队的罪人，死后都进不了湘西的祖坟！”

话没落地，第一颗航空炸弹就带着尖啸砸了下来。落在铁路桥东边的空地上，震得地道都明显的摇晃起来，地道顶的土哗哗往下掉，迷得人睁不开眼。有弟兄被飞下来的石头砸中了额头，闷哼一声又赶紧咬住嘴唇，血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

“稳住！”麻脸叔扯着嗓子喊，土块掉进他脖子里也没工夫抖，“当年俺在沅江撑船，浪头比这凶十倍，还不是照样把船划到对岸！”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炸弹像疯了似的往下砸，每一次爆炸都让地道剧烈摇晃，人在里面站不稳，只能死死扒住身边的土壁上。

一颗炸弹落在离地道口不远的地方，气浪掀得伪装用的那几个钢盔“哐当”“哐当”“哐当”翻了个身，石老三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好在钢盔又纷纷重重落回原位，他这才松了口气。

沙振海紧闭着眼睛，半抬着头，认真地听外面炸弹的声响：“十五、十六……娘的，比咱湘西端午节的龙舟鼓还密！小日本这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数到第二十三颗时，麻脸叔突然低喊一声：“遭了！东南角的出口在晃！”众人扭头看去，只见盖着日军尸体的那块伪装正在往下陷，冻土裂开一道缝，能看见外面爆炸的火苗窜得老高，像过年放的烟花，却带着呛人的硝烟味。

守在那里的是矮胖子王屠户，他正用后背死死顶着松动的土层，脖子上的青筋爆得像蚯蚓：“娘的！这点土还想压垮老子？当年老子在沅陵码头扛猪笼子，三百斤的活计眼都不眨！”他突然咳出一口血，溅在面前的土墙上：“弟兄们，俺婆娘在镇竿的阜成门卖糯米酒，你们往后回去了，就说俺王屠户请的，让她给你们满上……记着多倒地上些，给俺也尝尝……”

话没说完，又一声巨响传来，王屠户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双手撑着一根木桩，后背仍死死抵着土墙，没有倒下，像块生了根的岩石。

“王大哥！”有个年轻弟兄忍不住低喊，声音刚出口就被麻脸叔一把捂住嘴。“莫出声！”麻脸叔的手像铁钳，“你想让王大哥白死？他用命护着这出口，就是不想让鬼子发现我们！”

炸弹还在往下落，每一次爆炸都让地道剧烈摇晃，土块像下雨似的往下掉，砸在钢枪上叮当作响。

数到第六十七颗时，沙振海听见了坦克炮的轰鸣，闷闷的，像闷雷滚过山谷。“坦克出来了。兄弟们，打起精神来。等它靠近了，我们救爬出去，炸了这些乌龟王八蛋！”

此时的飞机还在盘旋，炸弹一颗颗落下，一直守在钢盔伪装出口的麻脸叔突然喊：“队长，这钢盔被气浪全部掀飞了！”话音未落，他已经像只老豹子扑了出去，用自己的身体死死趴在洞口上，后背正好挡住那道要命的缝隙。

紧接着一声巨响，麻脸叔的身体晃了晃，像棵被雷劈中的老树，鲜血顺着他的衣襟缓缓流下，滴在地道的地面上。

石苍山爬过去时，只摸到他掉下来的那只手，还保持着攥拳的姿势，“麻子叔！”石苍山的声音发颤，却赶紧用焦土盖住洞口，不能让麻脸叔的血白流。

沙振海的眼圈红了：“都记着，麻子叔是为谁死的！等下出去，每人多杀一个鬼子，给叔报仇！”

当他数到第一百八十九颗炸弹时，外面的飞机终于飞走了，引擎声越来越远，像野兽慢慢退回了山林。但坦克的迫击炮炮弹又像雨点似的砸下来，砰砰砰地炸在地道周围，震得人耳朵嗡嗡响，什么也听不见。

不一会儿就把伪装的出口掀飞了两个。

有个弟兄没来得及躲，半截身子被炸飞了出去，下半身还在洞里，两只脚不甘心似的微微抽搐。石老三红着眼要冲出去，被沙振海死死抱住：“不能去！忘了763团的弟兄是怎么死的？你现在出去，暴露了所有出口，咱所有人都得陪着一起死！到时候谁给他们报仇？谁守这铁路桥？”

老三的哭声戛然而止，死死咬住嘴唇，血顺着嘴角往下淌。

“等。”沙振海的声音从地道深处传过来，像块冰，“等他们再近一些，到三十米内。”

“不，等道十米再上去！”石苍三否决了，“武陵山的猎人都知道，如果没有好使唤的枪，就要等到猎物走近了，跳出去就必要保证自己又下手的机会，再给它致命一击。”

三十米。是步枪的有效射程，但却不是肉搏的最佳距离。

“好！大家就听苍山的！”

说话间，一辆坦克的炮口喷出火舌，把地道的一个出口炸成了深坑。

泥土涌进来，埋住了两个弟兄，为了不暴露，他们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厚厚的焦土盖住了。石苍山摸过去时，能感觉到土堆下还有微弱的起伏，他攥紧了刀，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这账，得记在鬼子头上！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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