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46梦里不知身是客
石苍山像陷在一场没有边际的噩梦里。
九天了。伤口的剧痛偶尔会把他拽回片刻清醒,其余时间都泡在混沌的昏迷里。但梦里总有沱江的水声,还混着一帮传黑衣人的笑骂。
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总在篝火边吹嘘能一刀劈断碗口粗的树,唾沫星子溅在火苗上噼啪响;老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蹲在旁边,偷偷烤着从地里摸来的红薯,焦糊的香气飘得老远;不一会儿,有看见一个40多岁的人黑衣人用他粗粝的手掌拍他肩膀,掌心里的老茧蹭得他脖子发痒:
"到了嘉善啊,你给弟兄们露手苗刀的厉害!"
可下一秒,震天的炮弹就炸开了,把它们瞬间炸不见了。
年轻人的脸在火光里变得扭曲,最后看见他趴在一辆坦克上,脑门上开了一朵黑色的花,
还有那个十五六的少年人,他胸前的衣服被弹片撕成碎片;而那个中年人,总是看见他反反复复地扯开手榴弹引线,那引信燃烧地时候冒着黄澄澄的烟……
那些人的脸都刻在他脑子里,连眼角的皱纹、牙齿上的烟渍都清清楚楚。却唯独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在这冗长的梦里,他总是看见那些漫山遍野的尸体,和红色的江水在流,不像沱江那样清,倒像煮过的桐油,又稠又烫。
直到有一天,他鼻子里的消毒水气味突然变得刺鼻时,他才
猛地睁开眼,窗外的天光像针一样扎得眼睛生疼。
他眯了半天,才看清窗棂上糊着的报纸,上面"抗战"两个字模糊不清。动了动身子想坐起来,缠着绷带的左腿传来钻心的疼——昏迷中似乎听见医生说,再晚来两个小时,这腿就得锯了。
"水......"
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声响,干涩得像要冒烟。
守在床边的护士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梳着两条油亮的麻花辫,发梢系着红头绳。见他睁眼,手里的搪瓷盘"哐当"撞在床架上,玻璃药瓶叮当作响:"你醒了!谢天谢地!"她慌忙扶他坐起,倒了杯温水递过来。
石苍山接过水杯,咕嘟咕嘟灌下半杯。干裂的嘴唇有了血色,他急切地抓住护士的手腕,伤口被扯得生疼也顾不上:"嘉善......怎么样了?"
护士脸上的喜色淡了,别过脸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先生,您刚醒,身子虚......"
"告诉我!"石苍山胸口的疼得倒吸冷气,他这才发觉胸口也缠着绷带,可怎么受的伤?记不清了。"那些人怎么样了?"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邻床断了腿的伤兵盯着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兄弟,你是从嘉善下来的?”
石苍三有些迷茫,但嘉善这名字很熟:“嘉善?嘉善是不是又个铁路桥?”
“是。嘉善铁路桥的阻击战打了几天呢!你是128师的?"
“守住桥,别让他们过去!”石苍山的耳朵里忽然听到一句歇斯底里的呐喊声。疼得他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脑袋。
“别问了。他应该是被炸伤了脑袋,想起来了”一个伤员看着他的样子,解围到。
"应该是伤到脑袋瓜子了。嘿,听说他们128师啊......是真汉子!"
听到又人提到128师,就从走廊里走进了一群伤员。有人拄着缠着布条的拐杖,空荡荡的裤腿在风里晃;有人吊着胳膊,绷带从肩膀缠到手臂;还有个年轻兵脸上裹着纱布,只露出一只通红的眼睛。这群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挤在门口,七嘴八舌地说:
"128师在嘉善那片平地上,守了七天七夜啊,听说那日军每天出动三四十架飞机,跟黑老鸹似的遮天蔽日,轮番轰炸......"
"是啊,铁路沿线的炸弹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扔。,燃烧弹也一样,铁路桥那一带方圆5里,都一片火海,连芦苇荡都烧得噼啪响。我们师守右翼,远远看见火舌头舔到天上......"
"听老百姓说,桥面上的血都结了痂,踩上去滑溜溜的。128师弟兄们尸身摞成了山,他们最后的姿势都保持着举刀的姿势,有的死死抱着鬼子,枪杆子都撬不开......"
"啧啧……七天七夜啊,赌得小日本就往前挪了十一公里。"
"是啊!基本是把小鬼子堵得寸步难行!他们还是坦克重炮,我们呢,我们救是就靠汉阳造和手榴弹......可128师的装备就更差了,听说他们好多人,都只是配备了一把大刀!"
"这那是配备的?!这是他们在山里砍狼的大刀!128的弟兄,硬是用身子骨挡住了七天七夜啊!十一公里......"
石苍山听着,听着,心口像被劈开个大口子。
他又想起记忆力好像又个少年人,他身上总揣着的一撮家乡土,用红布包着,说"死在外头,闻着土味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他是谁呢,怎么老想起这个少年人的模样?石苍山甩了甩头,可脑子里还是迷迷糊糊的,记不清了。
"后来128师的人呢?他们现在在哪里?"石苍山觉得128这个数字很熟悉,便抬头看向人群。或许找到他们了,自己的记忆就能回复了。
没人说话。病房里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落下的声音。
"那,那他们......还有人活着的吗?"
又是一片静默。
石苍山明白了这沉默的意思,猛地一拳砸在床板上,绷带里渗出的血迅速晕开。
他想吼想骂,喉咙里却像堵着团滚烫的棉花,只能发出嗬嗬的呜咽。他突然想起好像很久以前,他们一起上山打猎,还说要喝米酒……
护士轻声说:"您被抬来的时候,身上只有块染血的碎布,上面绣着"黑旗"......"
"黑旗...... 我是黑旗."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紧,"可是,我……我是谁?"
病房里的人都愣住了,——他忘了自己名字,却唯独没忘记自己的战士身份。
石苍山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手,又看向窗外,眼里渐渐浮起恐慌。
他记得所有牺牲的弟兄,记得炮弹炸开时的火光,记得沱江的水声……
他是被炸晕了。对,炸晕了!石苍山努力的回想着之前的记忆。
可他最后的记忆就是,两个日本鬼子努力的用脚踹他,把他踹倒下了,他塞在东洋矮子衣服里的手榴弹掉到地上的瞬间,就爆炸了。
邻床的伤兵试探着问:"兄弟,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他茫然地摇头。
护士端来的水还放在床头,石苍山望着那杯水,突然想起梦里的沱江,想起一个小女孩站在码头挥手的样子。那个小女孩生得又漂亮又可爱。
石苍山想着,等自己伤好了就继续打鬼子,至于自己是谁,或许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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