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从未负过

队伍再次开拔，高鸣下令放弃相对好走却危险的小道，队伍一头扎进大别山南麓的密林深处，向着武汉方向艰难穿插。

浓雾像乳白色的纱幔，缠绕在山林间，队伍走了两三个时辰，四周是千篇一律的枯枝和嶙峋怪石。

很快，队伍就像没头苍蝇开始在山里打转。

“高副官，这……这往哪走啊？”陈启明望着密不透风的原始山林，参天古木遮得连日头都只剩零碎光斑，脚下的落叶厚得像陷阱，心头任按捺不住地恐慌。

高鸣蹲下身展开地图，看了半响，眉头却锁得更紧。上面标注的溪流、岔路在眼前这片茫茫林海中根本无从对证。

“高副官，依我看不如往南走？刚才好像听到点水声。”一个年轻士兵忍不住开口。

“南边？你忘了来时的标记了？再说这山里的回声鬼得很，谁知道水声是近是远？”另一个老兵立刻反驳：“我看还是按地图走，哪怕慢点儿也稳妥。”

正吵嚷着，石苍山从队伍后头走了上来。

见众人围着地图转，便沉声道：“这种地形，这季节，看地图没用！得听山的。”说着，就走开了几步，到一块相对更开阔的地方，先是深吸了几口潮湿冰冷的空气，像是在品味山风里的气息，随即蹲下身，捻起一撮黑褐色的泥土，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又抬眼望了望头顶交错的枝桠。

“听山的？”刚才提议往南走的年轻士兵嗤笑一声，“石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玄乎的？”

石苍山没看他，笃定地指向左前方：“这边。”

见众人没动，他才解释道：“风里的水汽更重些，带着股子腐叶泡透了的腥气，说明那边地势低，积得住水。再看树杈子，北边的苔藓长得密，南边的稀，现在太阳偏西，影子往这边斜，顺着这个方向走，不出半个时辰准能找到山谷。我们再顺着山谷的水流走，就能出去了……”

高鸣抬眼看向石苍山：“你确定？这山里走错一步，再绕回来了，可是要命的。”

石苍山指了指旁边一棵歪脖子树的树根：“你们瞧，这树根往哪边扎得深？土坡上的草，是不是也顺着这边长得更蔫？它们都是被水往低处引的。沿着谷底走，有水喝，路也平，不容易迷路，还省力气。”

陈启明像孩子似的拍了一下手：“有道理，我相信苍山哥的。”

“高副官，我在这武陵山里钻了三十年，闭着眼睛都能闻出哪片林子有水，哪块石头底下有兔子。地图会骗你，但山不会。风带着水汽往哪吹，草往哪边长，都是山在说话呢。”

他话音刚落，刚才反驳的老兵已经蹲在树下，用手摸了摸地上的土：“咦~还真是，这边的苔藓比另一边厚多了，石兄弟说得没错。”

年轻士兵还有些犹豫：“可万一……”

“没有万一。”石苍山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跟着我走，天黑前保证让大家找到能歇脚的山谷，还能弄点野味儿烤着吃。”

高鸣看了石苍山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合上了地图，挥挥手，示意队伍跟上石苍山。

石苍山看到高鸣对他的肯定，嘴角漏出不易察觉的笑意，带队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而确定。

他时而在某棵树上找到一道几乎被风雨磨平的刻痕，时而通过观察树冠的疏密和朝向判断路径，甚至能通过脚下落叶的腐殖程度和气味来修正方向。士兵们跟在他身后，看着这个湘西猎人展现出近乎神奇的丛林本能，眼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信服所取代。

午后，队伍真的被石苍山带出了茫茫的原始山林，顺着消息，来到在一处背风的山脊下。并发现了一片断壁，像是一个被遗弃了很久的山寨。

石墙大多已经坍塌，被枯藤和厚厚的落叶覆盖，只有几段残墙还倔强地立着，诉说着曾经的痕迹。

高鸣让大家分散开，做短暂休息。大家一边啃着硬干粮，一边闲聊：。

“还是石大哥厉害，一片陌生的山林，都能在一个时程之内就走出来了。”

是啊，我还以为，我们就要交代这片老林子里呢。

“你们不知道吧，苍山哥是我们湖南武陵山的猎人，哪里也是十万大山啊。他不熟悉山，谁熟悉山？”陈启明说这话的时候，就像石苍山是自己哥哥一样，自豪的很。

“原来如此，那石大哥岂不是闭着眼睛也能从山里走出来了？”

“我啊，就是一个猎人而已。没这么玄乎。”

“苍山哥，这个，还真的靠你……”李念山靠墙喝水对石苍山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有你的山林经验啊，我们说不定就……咦……这……这墙上好像有字！”李念山放下水壶的时候，无意中碰到墙壁上的青苔。

几个士兵好奇地围了过去。石苍山和高鸣也被吸引过去。

只见那面饱经风霜的石墙上，依稀可见几个深刻而古拙的大字——【湘军在此】！

字迹旁，还模糊刻着年份，细辨之下，竟是“咸丰”年间。

“咸丰……那是打长毛（太平军）的时候？”陈启明惊讶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攫住了这些湖南籍士兵的心。隔着近百年的时光，他们在这荒无人烟的异省深山，竟然看到了家乡先辈留下的印记。

石苍山沉默地走上前，一遍遍描摹着那四个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堪的字。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当年同样穿着草鞋、背着大刀、在此戍守厮杀的湘勇。

忽然，石苍山猛地抽出腰间的刺刀，刀尖沿着那古老的刻痕，一笔一划，深深地、用力地重新镌刻起来！

石碴飞溅，发出刺耳的“嚓嚓”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

很快，“湘军在此”四个大字变得清晰无比，深刻有力，仿佛刚刚才被刻上去一般。

石苍山收刀入鞘，看着自己的“作品”，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进每个人心里：“石头能记住我们湘军，无论是从前的，还是现在的，或是将来的。”

“我湘军儿郎，从未负过这边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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