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锈火焚歌
晶穹之门内的发现像一块冰，死死楔在我的胸腔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和沉重的窒息感。赫利俄斯是骗子，晶穹是共犯，而我们……我们所有人，都活在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屠宰场里，被抽取着记忆和意识，直至枯竭。
临时避难所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凯斯靠着墙壁，脸色因内伤和这骇人真相而更加灰败，他一遍遍擦拭着那把几乎与他融为一体的爆能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夜莺面前的终端屏幕数据流狂泻，她正试图从我们冒死带回的碎片数据中，剥离出关于“意识屏障技术”的确切位置和获取方式，电子眼的光芒频繁闪烁，显露出算力全开的超负荷状态。
“……不行，核心数据库的物理隔离太彻底了，没有内部高阶权限，根本不可能远程突破。”夜莺最终颓然向后一靠，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无力感，“我们需要一个人……必须再进去一次，从内部接应。”
再进去？晶穹经过我们的闯入，安防必然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等级，这无异于自杀。
“我去。”凯斯立刻抬头，眼神里是豁出一切的决绝，“老子这条命是林烁和老瘸他们换回来的，够本了。”
“你去送死吗？”我冷冷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现在的晶穹，一只陌生的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怎么办？！就在这里干等着？等着晶穹把所有人都抽干？！”凯斯猛地站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嘴角一抽，但怒火支撑着他，“苏槿，你看到了！那根本不是什么避难所，是最大的吸血泵！”
“我知道。”我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代表意识流失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数据曲线，“所以，我们需要一场足够大的混乱，一场能让他们自顾不暇的混乱。”
夜莺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你要调动锈火？”
“不仅仅是调动。”我走到主控台前，调出全球势力分布图，手指点在那片代表反抗军“锈火同盟”的、零星散布的锈红区域，“我们要给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目标，一个能点燃所有怒火的理由。”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加密频道以最高频率运转。我们联络上了锈火残存的主要据点，将晶穹的真相和天幕的本质（经过适当剪辑，隐去了关于叶然和李琟最核心的部分）传递出去。仇恨和绝望是最好的催化剂，求生的本能会压过恐惧。
行动代号：锈火焚歌。
计划很简单，也很残酷。锈火同盟将集中所有能动的舰艇和人员，对晶穹联邦的外围防御圈发动一场自杀式的佯攻。不需要他们攻破什么，只需要他们制造足够大的动静，吸引晶穹和残余空王舰队的注意力。
而真正的主角，是老瘸。
通讯接通时，老瘸那张布满疤痕和油污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他那艘破旧不堪、却经过无数次危险改装的“烬艇”驾驶舱。他正咕咚灌着一口劣质合成酒，眼神浑浊，却在听到计划概要后，猛地将酒瓶砸在控制台上，玻璃碴四溅。
“哈哈哈！好！好得很！”他嘶哑地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疯狂和积压已久的恨意，“老子早就想给那帮藏在龟壳里的杂种一点颜色看看了！交给我！保证把他们的大门砸得砰砰响！”
“老瘸，”我的声音透过频道，冰冷没有波澜，“你的任务是吸引火力，不是殉爆。看到这个信号，必须立刻撤离。”我发送了一个坐标和撤退时限。
老瘸嘿嘿笑着，抹了把嘴：“放心，指挥官，老子惜命得很……还得留着命，喝我女儿……喝庆功酒呢……”他的声音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水光，随即被更深的疯狂覆盖，“频道别关，让夜莺丫头给老子放点带劲的战歌！”
他没有给我们再说话的机会，猛地切断了视频通讯，只留下一个不断闪烁、表示“烬艇”已进入最高战备状态的信号标识。
“……他已锁定目标，正在加速。”夜莺的声音低沉，她迅速切换频道，接入了遍布各个废墟和黑市的、难以追踪的公共广播频率。
“全体单位，行动开始。”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冰冷的命令。
下一刻，全球残存的、数以千计的隐藏屏幕和广播设备，只要还能工作的，都被夜莺强行劫持！
画面亮起，是“烬艇”外部摄像头传来的、剧烈晃动的第一视角影像！破旧的舰艇正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拖着长长的黑色尾烟，冲向远方那巨大、冰冷、瑰丽的晶石穹顶！其身后，是几十艘同样破旧、涂装着锈火标志的小型舰艇，如同扑火的飞蛾，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夜莺没有配音，只是将舰艇引擎的疯狂咆哮、老瘸那不成调的、嘶哑的战吼、以及公共频道里晶穹防御部队发出的冰冷警告和拦截炮火的声音，毫无保留地播放了出去！
同时，一行行猩红色的文字，如同鲜血般，滚动出现在屏幕下方：
【他们抽取你的记忆！他们吞噬你的灵魂！】 【晶穹非乐园！乃是意识坟场！】 【反抗！或者无声无息地死去！】 【拒绝记忆税！夺回自我！】
沉默的世界被瞬间点燃了。
我看到屏幕上，某个废墟里，一个原本麻木地看着空荡荡街道的男人，猛地抬起了头，盯着墙壁上突然亮起的屏幕，眼睛越睁越大，拳头缓缓握紧。另一个频道里，传来压抑的、然后逐渐变得响亮的怒吼和打砸声。
混乱开始滋生。
“烬艇”如同狂暴的犀牛，硬顶着密集的拦截火力，不断突进！能量护盾早已过载，船体不断被击中，碎片四溅，但它依旧没有停下！
“来啊！杂种们！尝尝老子的厉害！”老瘸的狂笑和咳嗽声混杂在爆炸的轰鸣中。
晶穹的外围防御舰队被这不要命的打法暂时搅乱，更多的空王舰队（那些依旧效忠赫利俄斯残留指令的）开始向交战空域集结。
就在这时——
一个冰冷、无情、仿佛由无数个声音叠加而成的宏大声音，强行切入了所有频道，压过了战场的喧嚣和夜莺的广播。那是晶穹主脑的声音！
“检测到大规模意识叛乱。执行净化协议‘收割者’。‘记忆税’征收力度提升至最高等级。异议单元，予以抹除。”
随着它的声音，一道诡异惨白的光束，从晶穹顶端某个装置射出，并非瞄准横冲直撞的“烬艇”，而是精准地扫过远处一艘恰好经过、试图逃离交战空域的、毫无武装的民用客运飞艇！
那艘飞艇被白光扫中的瞬间，其舷窗内所有活动的人影——正在奔跑的母亲、抱着玩偶的孩子、惊恐回头的老人——动作全部僵住！
下一秒，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他们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所有色彩，皮肤变得灰白、僵硬、皲裂，如同风化了千年的岩石！短短一两秒内，整艘飞艇变成了一座漂浮在星空中的、死寂的石化棺材！甚至连他们最后那一刻的惊恐表情，都凝固成了永恒的绝望雕塑！
“……不……”凯斯望着屏幕上那艘瞬间死寂的飞艇，嘴唇颤抖着，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整个战场，似乎都因这极致冷酷的屠杀而寂静了一瞬。
连老瘸的狂笑都戛然而止。
频道里，只剩下他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然后，是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咆哮：“畜生——！！！！”
“烬艇”的引擎发出了远超设计极限的、濒临解体的恐怖轰鸣，它不再规避，不再战术机动，而是将全部能量注入推进器，化作一颗燃烧的流星，径直撞向晶穹防御最密集的核心舰群！
“为了——！！！”
老瘸最后的吼声被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彻底吞没。
巨大的火球在星空中绽放，短暂地照亮了晶穹冰冷的外壁，也照亮了更多从废墟中升起、加入冲锋的、零零散散的锈火舰艇。
混乱升级了。但代价……
我关闭了屏幕上那艘石化飞艇的特写，手指冰冷。我的通讯器里传来凯斯压抑着巨大痛苦和愤怒的声音，他似乎正在奔跑，背景是爆炸和能量束呼啸的声音：
“指挥官！我看到疏散通道了！我一定能……”
“凯斯。”我打断他，声音冷硬得如同晶穹的外壁，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砸向他，也砸向我自己，“你救一人，杀百人——这就是代价。”
通讯那头，他的喘息声猛地一窒。
漫长的沉默，只有战场嘈杂的背景音。
许久，许久。
我听到他极其缓慢地、沉重地呼吸了一次，然后，通讯被轻轻切断。
我知道，有些东西，在这一刻，永远地改变了。
几分钟后，一份加密的、极短的数据包传回了我的终端。发送者是凯斯。
里面没有文字，只有一段极其短暂、似乎是从废墟中某个破损记忆存储器里抢救出来的影像片段。
画面晃动，色彩温暖。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男孩，正拉着一个更小的、扎着羊角辫的女孩的手，在一片洒满夕阳余晖的废墟空地上，追逐着一只闪闪发光的、可能是机械制作的蝴蝶。女孩发出咯咯的、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不停地喊着：“哥哥！快一点！抓住它呀！”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能一直延伸到世界尽头。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女孩回过头来的、模糊却灿烂无比的笑脸。
我盯着那笑脸，手指悬停在删除键上，最终，却只是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刻骨铭心的刺痛。
那刺痛，一路蔓延到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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