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莱昂纳尔和他的朋友们
儒勒·克拉雷蒂赶到《费加罗报》大楼时,发现阿尔芒·德·拉莫特主编的办公室灯光也未熄灭。
他没有太意外,而是怀着恐惧、沮丧、无知的情绪推开了主编办公室的大门。
拉莫特见到是他,连忙将桌上正在书写的一张稿纸塞到了抽屉里,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克拉雷蒂先生,你想通了?”
儒勒·克拉雷蒂并不想说出自己刚刚的经历,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并且问:“我想好怎么写才能符合马蒂姆普雷将军的要求了……
您把纸和笔给我,我就在这里写吧。”
拉莫特主编连忙抽出一叠稿纸,又把自己的墨水瓶、鹅毛笔一并递过去。
儒勒·克拉雷蒂没有废话,接过纸笔,就坐在拉莫特的对面,奋笔疾书起来。
拉莫特主编没有打扰他,而是静静看着这位自己手下的金牌主笔苍白的脸色,猜测是什么让他态度忽然变得这么积极。
作为《费加罗报》的主编,拉莫特并非没有自己的骄傲,但显然马蒂姆普雷将军的能量可以让这份骄傲打一个很大的折扣。
《费加罗报》可以指着法国的议员、部长,甚至总统的鼻子骂,因为挨骂本来就是他们的工作内容之一,读者看了反而会叫好。
老兵群体却不同,无论是保守派还是共和派,至少在名义上都要保持对他们的尊敬。
拉莫特也没有想到批判个年轻作家,会引来这么激烈的反弹,不禁有些后悔。
说话间,儒勒·克拉雷蒂的文章就写好了,笔迹十分潦草,可以看得出来内心的焦虑与紧张。
但身为报社的资深主编,拉莫特还是轻易看懂了上面的内容:
【一次必要的校正——致莱昂纳尔·索雷尔先生
倘若有人告诉我,一周内我会三次在公共报刊上提到您的名字,我必以为那是谣言;
倘若有人预言,其中一次竟是由我亲手写下赞美的语句,我大概会请他去精神病院就诊。
然而今日,我甘愿执笔,因为真理与良知——这两位比任何文学理论都更严厉的审判官——已令我无法沉默。
我承认,我先前那篇《双重背叛》行文过于峻急,某些措辞近于道德檄文。
我完全忽略了,您曾经以《老卫兵》慰藉了法兰西被遗忘的伤兵,以《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剖析了女人内心最幽微的褶皱,又以《我的叔叔于勒》唤醒了儿童眼中对苦难的最初同情。
仅凭这三件事,您便已证明了自己对法兰西、对文学的热爱和对道德秩序的守护。今日回想,我对您的批评确有过多的“回声”,却缺少足够的“耳朵”。
我不会收回曾经提出的疑问:疑问本身无错,错在语调。我不能因质疑一块砖石而否定整幢大教堂。
因此,请允许我收回那些可能遮蔽读者目光的评价,而保留我最初的、也是永远有效的敬意——那来自我阅读您的初作《老卫兵》时的感动。
倘若我的文字曾使您与读者之间产生裂痕,愿今日这一纸短笺,成为补缝裂痕的第一针。此事至此,于我已是终章。
至于未来,希望我们仍将在纸上重逢——或并肩,或对立——但请相信,那必是同一座竞技场内,同一束光照之下。谨致
敬意与歉意并存的
儒勒·克拉雷蒂】
看完全信,拉莫特主编松了一口气,脸色也变得宽和起来,脸上的微笑终于自然而诚挚:“克拉雷蒂,写得漂亮!我相信我们的读者,只会因此对你更添敬意。”
最后这句自然是安慰,但是儒勒·克拉雷蒂已经没有心情恭维回去,而是急匆匆地问:“明天就可以发出来?”
拉莫特主编点了点头:“我等下就交给排字工。”
儒勒·克拉雷蒂这才松了一口气,向拉莫特致意以后,魂不守舍地离开了主编办公室。
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拉莫特主编才从自己的抽屉里,把自己刚刚写的那张稿纸拿了出来,看了两眼以后继续写了下去:
【……今特向莱昂纳尔·索雷尔先生以及社会各界人士公开约稿:
倘愿赐文于《费加罗报》文学副刊,篇幅、体裁、主题悉听尊便,本报将留足最敞亮的版面,以待最自由的思想。
阿尔芒·德·拉莫特】
————
莱昂纳尔看到最新一期的《费加罗报》时,正准备将刚写好的反驳文章交给艾丽丝誊写,并继续寄给《共和国报》。
对于他来说,儒勒·克拉雷蒂的批评不仅没有构成威胁,反而是一个提高自己声誉,以及打响《本雅明·布冬奇事》知名度的契机。
想不到对方竟然这么快就偃旗息鼓了,甚至还有些讨饶的意味。
虽然儒勒·克拉雷蒂申明“不会收回曾经提出的疑问”“疑问本身无错,错在语调”,但只要仔细琢磨,都能读的出他急于求和的心理。
“没意思……”莱昂纳尔嘟囔了一句,把稿纸放回了抽屉里。
对方讨饶了,自己再“追杀”反而会让人觉得他缺乏风度,到时候舆论可就站到自己对面去了。
即使再不甘,莱昂纳尔也只能“放下屠刀”。
但是他放下了,并不等于其他人放下了——特别是那些已经写好并投递到编辑部的稿件,想放也已经来不及了。
《共和国报》《小巴黎人报》《小日报》《晨报》……这些《费加罗报》的竞争对手,短短连三天时间内,相继刊出了多篇批判儒勒·克拉雷蒂的文章,措辞都颇为尖锐。
比如《小巴黎人报》的「回声」栏目,就刊登了署名「保尔·阿莱西克」的文章,其中有一句:
【《费加罗报》惯用两副面孔:一副对权力低眉,一副对艺术怒目;当他们的版面需要销量时,便张开天鹅绒的怀抱;当他们的教条被质疑时,便亮出血淋淋的獠牙。】
更是广为流传,让巴黎人初步对这个名字有了印象。
署名【若里斯-卡尔·于斯曼】的文章,则登在了《晨报》上,则更加有气势一些:
【倘若《费加罗报》真以为“神圣秩序”可以成为文学的一纸禁令,那么它最好也禁止蒸汽机、禁止铁路、禁止一切让旧世界颤抖的新生事物
——因为十九世纪本身就是对“神圣秩序”的最大冒犯。】
而最精彩的讽刺则来自「居伊·德·莫泊桑」,这位屡次往《费加罗报》投稿的年轻人,这次向自己的“梦中情报”投出的最锋利的标枪:
【克拉雷蒂先生与《费加罗报》总爱援引上帝的名义,仿佛造物主在天堂里给他们留了一把备用钥匙……
请记住,您只是一个在走廊里大声咳嗽、却责怪回声太吵的人……
我想给克拉雷蒂先生的一枚小铜币,听说您终于学会了鞠躬,而不是挥鞭——很好,这枚铜币赏给您买糖吃。】
儒勒·克拉雷蒂在几个月前,曾经批评过他那出名为《旧日故事》的戏剧,莫泊桑这多少带了点个人恩怨在这里。
《费加罗报》自70年代转型以来,就没有经历过这么密集的抨击,一时间声誉、销量都跌入了谷底,还只能默默在角落舔舐伤口。
而“莱昂纳尔和他的朋友们”,则成为被巴黎文艺圈热议的一个小团体。
莱昂纳尔也有了一个新的绰号——“单枪匹马击败《费加罗报》的年轻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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