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坠崖

全身恍如僵化，蔺千木立原地，连心口的刺痛都似乎感受不到了。

只剩一双透亮澄澈的瞳眸，微颤着，映着那片火红流萤。

他的血引珠……碎了……

他炼了足足有百日有余的珠子啊……融了他九十九滴心头血的珠子……就这样当着他的面，碎为齑粉。

他不知血引珠究竟有何用，只从古籍上知晓，血引珠，炼成一颗，可护一人。

每炼一日，便在心口取上一滴血，当初是缘何坚持炼下去的?

每日剜心取血时，似乎都是在想着一人，圣洁如玉，若仙若灵，流光回雪，月照笼银。

他想着，自己修为尚浅，保护不了那个人，便炼一颗血引珠吧。

便炼一颗血引珠吧……呵呵……

说时毫不在意，可他炼时，却是满心期待与痴妄。

这是他入天乾门以来，炼出来的第一样东西。

全部的心血倾注，可是……竟是个笑话……

谁都护不了，谁都无需他护……

是他自以为是，毫无自知之明，这枚珠子，他还没来得及告诉那个人有何用处，便先一步被那个人毫不迟疑地捏碎了。

无数流萤从那个人白皙指尖淌过，倾洒飘散在晦暗的莽苍山头，而她，眼睫都不曾为此多颤一下。

“路祁瑶……”

蔺千十分疲惫开口，长睫阖实，他声线颤抖，嗓音低哑，道，“即便你讨厌我，可我何曾害过你……”

他哑声道，“纵然我万般可恨，可我罪不至死……”

“我可问你，自你我二人相识以来，我何曾欺你伤你?”

“……什么前世伤你?无非是你容不下我的说辞罢了！”

深邃幽瞳渐渐印染上赤红，在他未曾发觉的背后，深不可测的崖底涌现的黑雾正同样转为血红色。

血红与黑雾融和，如潮翻涌的黑雾转至浓重暗红。

路祁瑶漠然看着他，额间流光溢动，红痕深重。

她抬着剑，剑锋已经刺入了蔺千心口，却未刺多深。

她看着眼前的人，募地冷笑了一下，“你罪不至死，还无辜了不成?”

“且不说你前世如何伤的我，便是整个楚门，人族和月照两族，哪一个不是折在你手上！”

“你前世，屠戮四派，勾结妖邪，毁正道，引战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残暴血腥，嗜杀成性，一个彻彻底底毁天灭地的魔头，你不死谁死?”

蔺千冷冷笑了起来，哑声道，“我虽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可……前世的我，与而今的我，是同一人吗？”

路祁瑶纤长睫帘微颤，像是真的在思索这句话，赤红双瞳眨了一下。

可，额间红痕闪烁，她费力眨了一下眼，募地又是漠然神色。

蔺千还待要开口，路祁瑶眼中染上暴戾，抬剑的手又往前推去。

晦暗中，听见一声忍痛的闷哼，她看见，蔺千抬起一只手抓住剑，空气中，血腥味更浓重了些。

蔺千手掌被流泽长剑划破，一滴一滴鲜红血液正顺着剑身往下淌。

“师姐……”

他满眼悲戚看着路祁瑶，叹息般落下一声，师姐……

路祁瑶像是挣扎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持剑的手用了十成力道，流泽长剑熠熠寒光闪现，蓝色灵流映着两人身影。

长剑贯心而过，锋利的剑刃直接划破了蔺千的手掌，握着剑的手血流不止。

剑身被他的血染红，一滴一滴滴落在荒凉的莽苍山头，山头上，两人隔着一剑的距离，悲凉对望。

蔺千透亮的瑞风眼里水光骤然破碎，他动了动苍白的唇瓣，什么的还没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已经没有气力开口了。

他的身后，血红黑雾正翻涌而来，如潮灼浪拍打上悬崖边缘，暗红的光芒在他身后乍现，裹挟着浓重暗红黑雾，照彻崖壁上几个剑痕写就的大字。

深褐色盘根交错的藤蔓掩映见，巨大岩石上一块光秃秃的空白处，落着“洞枯崖”三个大字。

两个正僵持立于这三个大字之下，一玄衣，一白袍。

身后的黑雾中似乎有某种力量蠢蠢欲动，站在悬崖边上的两人皆感受到了此刻洞枯崖底的异样。

传言秦诺圣主在洞枯崖底设下了层层封印法阵，底下妖邪纵横，怨气冲天。

而封印法阵又非一般妖邪可破，破一层法阵，轻则修为损半，重则灰飞烟灭。

路祁瑶咧嘴笑了起来，似血双瞳中暴戾更甚，额间火红流光痕又闪过一线红芒，红痕愈发深重，最后，流光散去，红痕落定。

洞枯崖下千堆枯骨，封印重重，蔺千此刻灵力散尽，若是就此摔下去，不知还能不能留一魄轮回转世呢?

她持剑又往前逼去几步，笑得肆意。

蔺千本就站立不稳，握着剑的手全然被割破，整个人差不多是被剑撑着才不至于倒下。

经路祁瑶猛然往后推去，他嘴角渐渐渗出血，一步，一步，艰难而又无法抵抗，被路祁瑶往悬崖边推去。

身后犹如滔滔火海，掀起阵阵灼浪，即便深不可测，他依然感受到了崖底传出的强盛妖气和滔天怨气。

黑雾已然转至了暗红色，整座莽苍山头像极了人间炼狱，三界火宅。

而身后荡来的强悍气息却是阴冷的，一如路祁瑶漠然的眼神和闪烁寒光的剑。

就在他快撑不住要往下倒去的刹那，身后暗红雾海翻腾，巨浪荡过，一阵长风吹起。

路祁瑶握着长剑的手臂上，宽大的洁白广袖遭劲风吹起，募地向后掀起。

雪色绡纱织就的素净衣袍在长风下翩然翻飞，露出一截宛如玉脂的白净手腕。

手腕上，一朵血色红莲昳丽盛开，点缀在白皙玉肌上，糜艳异常，娇丽冶艳。

浓密的睫帘快要阖上，却又不甘地抬起，蔺千最后看了一眼眼前之人，连最后难以置信的眼神里都掺着悲凉。

是你……

阿乔……

他唇瓣微动，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事实上，也再无气力开口，胸前便遭了猛然一脚。

心口的剑瞬时被抽出，他再也站不稳，往后倒去。

最后一眼，悬崖上的白衣女子周身华光闪过，两只洁白的闪着荧光的羽翼赫然展开，一片暗红中尤为圣洁。

他看着那个皎洁身影，双瞳中说不清是何情绪，只慢慢阖眼。

两滴滚烫泪珠自睫羽间落下，而后，同他一起，被血红黑雾吞噬，一同，坠落深不见底的洞枯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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