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不眠之夜（五）
山间有冰雪侵道，光滑难行，摔了数人之后，何琇下了马，叫人步行。
他自坐了一驾四人抬的滑竿，向后山行去。
沿途又遇见了几波守卫，俱是水匪，对上何氏的精兵便显得不堪一击，之前的老卒一个也未出现，似乎都撤走了一般。
负责统领两队人的队主蒋思心下生疑，报给何琇，何琇却道不好，连连叫人加快攻势，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尚氏作坊前。
这作坊前铺后屋，分布着锻炉熔炉等各个大间，据招供的水匪说，那公子将作坊翻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便要召集匠人，按说此时应正在逼问匠人，可蒋思带人攻进作坊时，坊里火光大起，里面人去屋空，竟是没有一个人影。
“郎君？”
何琇咬牙：“追，他跑不远！”
蒋思自是领命，但那公子似乎颇为警惕，竟是在收到有人来犯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便离开作坊下山去了，如今怕都出了铁山。
何琇本不甚在意，如今却被激出了火来，也不管何乙在后山如何，只要抓那滑不留手的“公子”，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亲自带人下山，快马加鞭，刚出了铁山不久便遇上了人。
只双方一交手他便发现了不对，这些人武艺不精，看似人多势众，实则连那水匪都不如，更别提在尚园门口遭遇的那些老卒了。
何琇叫过蒋思吩咐了一番，很快蒋思便俘虏了领头的一个汉子，带到了何琇的面前。
“你们是什么人？”
何琇端坐马上，疑惑道。
那汉子被两人押着跪在地上起不来，自己的从人也被拦在一边营救不得，却颇硬气道：“爷爷我是良民！你们、你们是哪里来的贼，竟敢拦路——”
他话没说完便吃了一拳，剩下的字便被噎在了喉中。
蒋思还要再打，何琇摆了摆手，略弯了腰道：“你叫什么？”
“爷爷我——”
“砰”的又是一拳，那汉子出“哼”了一声，吐一口血来，虽双目愤愤，却是不敢再发狂言。
“好好回话！”蒋思亮了亮拳头，那汉子只不语。
何琇便转头看向汉子被隔开的同伙，刚要开口，那汉子却忽道：“我说！”
何琇转回头看向鼻青脸肿的俘虏，那汉子垂了头，喘着粗气回道：“我、我叫鲁青。”
“这些人都是你带过来的？”
“是。”
“你们要去做什么？”
鲁青顿了顿，道：“我们、我，去……去赏雪！”
“赏雪？”何琇一点不信。
他刚从尚园出来，这些人便迎面撞上，除了是去铁山尚氏作坊，何琇想不出这些人还能去哪，什么赏雪，定是胡言。
那鲁青却越说越顺：“就是赏雪！听说铁山后头小湖里雪景极佳，我虽是粗人，也想看看，便就来了。”
何琇望着鲁青沉默片刻，忽道：“南徐有三大船商，杜氏、姚氏、鲁氏，你名鲁青，可是鲁氏人？”
鲁青张了张嘴没说话，可这反应已是回答。
何琇点了点：“那就是了。听说毗陵尚氏自卫水之变后便走了霉运，家中郎子快死光了，只剩了一个黄毛小儿，我若没记错的话，那小子的娘便是南徐鲁氏女。”他垂目望进鲁青惊愕的双目中，笑道：“你是他的舅舅？连夜赶路去救他？”
鲁青心惊，只问：“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何琇挑眉：“这是我问你的问题。”
鲁青疑心对面这些人也是水匪，但看这马上郎君的气度，似乎也不是那些落草为寇的贼人能有的，向被围困的同伙处望了一眼，迟疑道：“郎君从哪里来，是不是从铁山而来？尚园的人如何了？”
何琇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便没什么兴趣，也不理会那鲁青的话只转身欲行，临走前习惯性地向鲁青两次偷望的方向看去，双目一凝，忽得勒紧了手中的缰绳。
在蒋思等人不解的目光中，何琇跳下马来，一步步向那被拦在一边的鲁氏从人走去。
鲁青的面色一下子白了起来，眼看那郎君向前去，他忽得挣脱了束缚向那人扑去，口中大呼：“阿秾快走！”
躲在从人背后的丽影一愣，便被身旁人影带着飞快地向后退去。
夜色之中看不清退走两人的面目，但结合鲁青那惊恐的高呼，其中一人的身份已然暴露。
正是连夜赶来毗陵的尚氏女郎——尚莲秾。
蒋思等人本还不解，之后方知那要跑的人似乎正是自家郎君要找的女郎，他立时拔刀，却不是斩向惊惶后退的尚莲秾，而是挥向前扑的鲁青。
这一刀速度极快，若被砍中，必将丧命。
毕竟蒋思不知鲁青是何目的，为保郎君，只能下杀手。
“表兄——”
尚莲秾目眦欲裂，挣脱了身旁人的拉拽便想上前。
可蒋思之刀何其快，弯月般的刀刃在月光下划过一道极短的弧线便向着鲁青的脖颈而去，不等尚莲秾来，这一刀下去，鲁青必将身首分离。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叮”的一声轻响，那即将落在鲁青脖颈上的大刀忽得飞了出去，越过鲁青，“当啷”一声落在了何琇的脚边。
何琇站住了脚，看了看脚边仍在轻颤的大刀，又扫过蒋思被划伤的手腕，在飞速拦在自己身前的护卫背后，抬目看向了路旁一丛枯木的阴影。
不知何时，那里竟站了一个人。
虽然前哨未能示警，竟叫人摸到了这般近处，但何琇却笑了起来，在身前一众严阵以待的侍卫中，他不由赞道：“两箭之力，威之如斯，不错。”
一支伤了蒋思的手一支落了他的刀，双箭齐发，几乎同时到达却又完成了不同的使命，这就是他想要的连发之弩。
不枉他夤夜奔波来这一趟，果然值得。
同样被这两箭惊到的尚莲秾却是微微一愣，而后想到什么，双目忽得睁大。
她那夜已见过这连弩的威力，猜到了来人是谁，心中却又安定下来。
趁着侍卫们警戒的功夫，她冲到鲁青面前将人搀了起来，向那发箭之人退去。
何琇并未理会，都是笼中之鸟网中之鱼，有甚可虑？
他的目光只落在那胆大包天的来人身上。
“你是谁？”
语气随意亲和，似在与友人交谈。
但令他着恼的是，这样善意的问话，竟没得到回答。
何琇向蒋思看了一眼，在蒋思暗中令人包抄的同时，又扬声道：“在下南阳何琇，足下来此可是为了剿匪？若是，不如同往。”
他分明是自铁山而来，此时却说要去剿匪，连鲁青都不信，愤愤道：“说不定你就是那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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