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不眠之夜(六)
南阳何氏是何等门庭?
自家郎君都报了家世,那混账竟还敢胡言乱语!蒋思怒道:“我家郎君乃是太子詹事、朝廷命官,岂容你信口污蔑!”
这话一出,鲁青自是吓了一跳,眼前这郎君……竟是那第一士族何氏的儿郎,他方才还差点抱了人家同归于尽!
鲁青身子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幸亏被身旁的尚莲秾捞住了胳膊,才没当面丢丑。
何琇却不理会旁人,双眼只望夜色中影影绰绰的黑色人影。
那人越是不开口,他便越是好奇。
长华看见远处明明灭灭地亮了三次火光,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来时恰好碰见了季强与沈顾,两人缀着神秘“公子”而来,长华还未来得及追击,便又遇见了何琇与鲁青两拨人。
既然暂时追不上那“公子”,叫他知道得罪了何氏大郎寝食难安也好。
这火光便是季强沈顾成事的信号——那“公子”殿后的人已经上钩,亲耳听到了何氏大郎报上的名号了。
目的已经达到,长华倒是无所谓了,正要开口,就听远处传来一阵急雨般的马蹄声。
来人不过一人一骑,却势不可挡,纵马越过迎上前的何氏私兵后,他便朝着被拥在人后的何琇而来。
“保护郎君!快!快射箭!”
蒋思吼了一声便急奔上前,妄图用血肉之躯阻挡马势。
但出乎他的意料,那马畜的鼻息都喷到了面上,马上之人却勒紧缰绳猛地转向,将四面射来的箭矢都抛在身后,直接停在了黑衣人的面前。
“我道是谁?原来是何詹事。”
轻慢的声音从马上传来,蒋思一愣,只觉熟悉。
何琇与三皇子会面更多,立时便认出了这把声音,不由得也是一愣。
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却并不行礼,只笑道:“三殿下怎会在此?”
穆元景冷笑:“东宫的詹事,也要管本皇子的行踪?”
何琇竟也不恼,只眯了眯眼,笑道:“自然不是,三殿下来去自由,下官不过是关心……毕竟,贵妃娘娘的葬礼未毕,殿下该在娘娘陵前尽孝,却来了此地,想来应有缘故。”
本以为穆元景必会发怒,哪知等他说完对面的人也无动于衷。
穆元景这么能沉得住气?
那当初怒闯显阳殿的人又是谁?
何琇挑了挑眉,只觉得有趣。
他就说,穆元景幼时聪敏,年岁越大反越平庸,极不合理,如今想来,此子怕不是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藏拙,故意在太子以及众人面前演戏?
不过,卢贵妃一死,三皇子怕是演不下去了,怒闯皇后殿便是破绽,何琇当时便觉得,三皇子从此怕是要锋芒毕露了,只没想到,他还如此沉稳。
穆元景面色不变,握着缰绳的手却已用尽了力道。
他内心怒火高炽,并不似面上这般平静。
夜黑风高,水匪横行,叫对面这些人先去地下为阿娘赔罪,又有什么问题?
可余光瞥见身后的人影,他立时又清醒过来。
杀一个何琇算什么?他要为阿娘报仇,就要倾覆整个何氏,眼下动手只会打草惊蛇,况且,她还在这里,万一波及,叫他日后如何向阿娘交代?
穆元景吐出一口白气,声音越发清冷:“久闻何家军战力卓著,何詹事又是大张旗鼓而来,可全歼了尚园的水寇?”
何琇笑意一敛,心中微惊。
他来毗陵乃是为寻连弩,剿匪还在其次,但这两件事俱是机密,今夜又是临时出动,三皇子知道的竟这般清楚?
何琇沉目,透过夜色,只见三皇子双目凛凛,仿若荒野里独行的孤狼,望之让人胆寒,他不禁皱了皱眉。
既然三皇子庸碌是假,今夜置身包围之中,三皇子却仍旧从容,想来定有倚仗。
何琇不禁向四周望去,只见黑影重重,似是乱石叠嶂,又似伏兵利器。
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道:“盗匪闻风而逃,正要追击,恰遇殿下。”
穆元景轻嗤一声,鄙夷之意毫不掩饰:“那何詹事还在这里耽搁什么?兵贵神速,还不快去?”
何琇冷了脸。
他是东宫詹事,还轮不到一个皇子来管,但——等等,瞥见站在穆元景身旁那黑衣人影,何琇忽得想到了什么。
三皇子一来便虚晃一枪,看似朝着自己,实则真正的目标,不会是这位一直被他护在身后的黑衣人吧?
能叫三皇子这般在意的,是什么人?
何琇的兴趣被勾了起来,怎肯离去?就笑道:“殿下所言极是,蒋思——你带一队人手速去追击溃逃的贼寇!”
蒋思不解:“那郎君你……”
“留一队人,随我一起护卫三殿下。”何琇道。
话是朝着蒋思吩咐的,但何琇的视线却一直紧咬穆元景。
穆元景不必想,也知道何琇的目的是什么。
他侧了侧身,将身旁之人再次隔在了身后。
诚然,今夜的大皇姊装束简单,又罩了一件从头垂至脚面的斗篷,捂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不辨男女,但只要细看,便能察觉她身量纤细面如皎月,便是只露出一双眼眸也令人炫目,那何琇不是瞎子,岂能无觉?
穆元景断然拒道:“不必,何詹事自去行事。”看何琇仍要张口,他挑眉道:“莫非是你惧怕?那跟着我也可。”
这就欺人太甚了。
任那蟊贼再强,他何琇岂会怕?
但就这么退走,何琇又不甘心。
他心一横,直接上前,在穆元景冰冷的仿若冰锥一般的目光中,向那位出现至今一直沉默的黑衣人道:“阁下方才所用的暗器是否为连发弩机?何某久闻此物,仰慕不已,今日一见方觉神兵之言不虚,不知阁下能否割爱,将这弩机借我一观?”
穆元景没料到他这般大胆,竟敢绕过自己骚扰大皇姊,立时跳下马来拦在何琇身前,冷森森地道:“何詹事不思剿匪,在此顾左右而言他,莫非,剿匪是假,另有图谋?”
何琇不禁笑了出来。
三殿下还真说对了,他就是另有图谋。
既然大家撕破脸,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何琇向四周看去,仍旧未见三皇子的援兵,他这边却还留有一整队人马……何琇心一横,正要下令,就听远处马蹄声响,官道两端竟似来了千军万马。
虽未竖旗,但领头的两将俱向三皇子聚来,他们是谁的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天不助我……
何琇暗恨,迅速做了决定,但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去他终不甘心。
转身之际,他望向穆元景身后,冷道:“连弩乃杀人利器,若用于战场定能助前线士卒一臂之力,据为己有,只会令我大祁徒增伤亡,身为大祁子民,于心何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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