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踏雪行（一）

“来了怎不叫我？”长华笑道。

鲁青怔了一下，也笑了起来，几日前还梗着脖子敢扑何氏大郎君的人，言行举止竟忽得沉稳了起来，他恭敬地行完礼，道：“公主胸有丘壑腹有乾坤，我怕扰了公主思绪，就没叫蹇队主通报，还望公主恕罪。”

长华摆了摆手，道：“尚家阿姊来信说你要见我，是为何事？”

长华一早收到了尚莲秾的来信，说少府已派人到了尚园，对那连弩十分看重，她已将图册并新制的那把成品献了上去，末了道禁军统领萧起也到了尚园，本是为看望母亲，得知母亲在别地休养，追问了几句，还问及三殿下剿匪之事，最后又问她与三殿下同行的女郎，尚莲秾只道不知，但对方既然问出了口，她知晓或许另有缘故，便都告诉了长华。

尚莲秾的信十分诚恳，长华本想再去尚园同她面谈，考虑到那萧起或仍未走，见她信末转达了鲁青求见的意思，索性掉头来了吴县。

鲁青只在尚园拜见过大公主，那时是跟尚莲秾一起，他自己没费什么心，今日得知大公主来，他本有些紧张，不料一见面大公主却如此平易近人，他那点局促不安也就全都散去，转身露出不远处立在街角的妇人身影，道：“小人的母亲想要当面拜谢公主，固托我求恳，公主若肯纡尊，我这就引母亲前来拜见。”

鲁青的母亲，正是鲁氏船商的当家人，现今的鲁氏主母杜夫人。

长华在街边的一处茶楼见到了杜夫人。

杜夫人年逾四旬，乌发明目，举止沉稳，观之可亲。

她随鲁青来到长华面前后便行了大礼，长华拦也拦不住，待她行完便将人扶了起来，道：“夫人多礼了，快快请起。”那杜夫人也没料到大公主这般客气，只她不像鲁青那般表现的明显，而是微微一笑，谦逊道：“公主乃我鲁氏救命恩人，莫说今日一拜，便是日日跪拜，也难报公主大恩之万一。公主和悦慈悲，睿智敏行，小妇人有幸得见公主尊面，喜不自胜，公主若不嫌弃，屈尊往寒舍饮一杯薄酒吧，也好叫我等略尽心意。”

长华笑笑，道：“夫人盛赞，叫我汗颜，今番来见夫人，我却有个不情之请。”

鲁青一愣，不禁抬头看向长华，那杜氏却毫不犹豫，道：“公主请说，鲁氏必竭尽全力，助公主完成心愿。”

这般果断，也是出乎长华意料，她不禁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听说贵府有作坊可造大船，不知能造多大，是河船还是海船？”

杜夫人出身南徐另一大船商杜氏，自小便接触造船之事，嫁来鲁家后更是同丈夫一起掌管家中作坊，后来丈夫病故便独掌家业，对造船之事如数家珍，她立时回道：“我鲁氏可造二百斛的小艇，也可造两层的楼船，俱是河船，”她看了大公主一眼，见她神色淡淡，心一横，便又道：“其他诸如赤马、斗舰、艨冲、露桡，若得允准，亦可建造。”

后面几种皆是战船，寻常船商不得擅造，鲁氏今次获罪，也是因了一个“私造军械”的罪名，如今好不容易洗脱，合该是撇清之时，不想杜夫人却将这个也说了出来，确是十分诚恳了。

“私造战船可是死罪，夫人不怕？”长华不禁道。

杜夫人抬眸看了一眼，起身跪了下去：“公主于我鲁氏乃再造之恩，公主有命，安敢不从？”

长华不禁动容，忙将杜夫人扶起来：“夫人言重了，恶人作祟，致使鲁氏蒙冤，如今得还清白，是鲁氏应得。我所做微薄，不足道哉，倒是令郎，冒死奔走不畏艰险，真勇士也！夫人要谢，也该谢令郎，而非是我。”

杜夫人只道大公主挟恩前来，必有索取，她自己也做好了尽全力报答的准备，所以一听大公主问造船之事，便将能说的不能说的全说了出来，孰料大公主竟又推了功劳，是为何故？

杜夫人有些疑惑，便没立时作答，倒是一旁的鲁青慌忙道：“公主说的哪里话，若没有公主指点迷津，我还在没头苍蝇一般乱窜呢。我鲁氏此次逃过一劫，全是公主之功！”

那杜夫人也点头道：“青儿所言不错，公主或许不觉得如何，可对我等来说，便如雪中送炭。公主大恩，没齿难忘！我等是真心实意想要报答公主，公主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长华确实有些心思，但却不是为了所取报酬。

“只是想同夫人做桩买卖罢了。”她拿出早就备好的一卷图纸，道：“这是我从别处看来的图样，想请杜夫人将实物做出来，夫人看看，可能行？”

杜夫人双手接过图样，一扫之后，双眸便是一亮。

只见那纸上所绘的是一个船样，桅、帆、船身皆无异样，只有船腹处多出两个车轮一般的物体，不知是什么。

“公主所绘的这种带轮子的……是什么船？”

杜夫人一眼便看到了关键之处，长华笑道：“夫人不愧是造船行家！此为车船，以脚踏之，便可驱动船只，夫人可曾见过？”

杜夫人摇了摇头，“我见过船只无数，却从未见过这种。”她细细查看图样，越看越是入神，“……以脚踏驱动船只，比手摇橹桨定然省力高效！公主此船若能造成，必如飞艇一般，航行速度会非常快！”

长华点头，她在梦中见过这种船，确实以速度著称，水战之时，尤其得用。

“此图样是我机缘巧合下所得，只我不知其中详情，这才来请教夫人，不知夫人可有头绪？”

杜夫人眼睛不离图样，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皱眉思索之后，抬眸笑道：“公主放心，这图样上虽非细致入微，但大体的结构与原理都已标明，只是选材和制造需要些时间，公主给我两月……不，一月，我定能给公主制出此船来！”

长华点点头：“那便辛苦夫人了，不管成与不成，长华在此先行谢过。”

她起身致谢，那杜夫人慌得却差点摔倒。

“公主万万不可！公主金枝玉叶，又是救命的恩人，我岂能受公主的礼……”

杜夫人想要拦住长华，又因对方的身份不敢造次，手忙脚乱地急了一通，也没能阻止了对方的谢礼，只好跟着拜了下去。

只这回长华眼疾手快地拦了她，拉着人重新入座，这才道：“夫人肯帮我忙，我谢一声又怎么了？夫人不要我谢，下回我怎敢再烦夫人？”

杜夫人忙道：“公主这话可不对，我鲁氏上下得公主搭救，无不想着报答恩人，公主但有吩咐，不管几次，鲁氏都将倾尽全力以助公主……”

长华摆摆手制止了杜夫人剩下的话，“夫人心意我都知晓，夫人不必赘言，且将那车船造出来看看，到时功成，夫人可用鲁氏之名售卖，利润五五均分，如何？”

杜夫人惊得一时没说出话。

大公主的提议何其大方，鲁氏不过代为建造，竟能得五成利润，这简直是不敢妄想的天大的好事。

“公主——”杜夫人开口，一时竟是感慨万千，双目发热。

她掌管鲁氏造船作坊，多年来殚精竭虑，也不过将鲁氏发展到南徐第三的地步，与娘家杜氏和南徐第二大船商姚氏仍不能比，杜夫人不是没有遗憾。只是杜氏与姚氏均能造海船，只这一项鲁氏就是拍马也不能及，杜夫人只能认命。如今大公主抛出这个可用脚踩的全新的“车船”，一旦造成，必会带来极大的财富与声望，大公主却愿意与鲁氏分享，怎能不叫杜夫人激动？

她不能想象，鲁氏得此新船，会水涨船高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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