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踏雪行（二）

杜夫人力邀长华往鲁宅中去，长华推脱，道杜夫人若有暇便陪她去造船作坊看一看，杜夫人立时答应，只是生怕怠慢，再次建议道：“天色阴沉，雪落不止，公主若不嫌弃，家中已备薄酒，且先去饮两杯，暖暖身子，再去作坊如何？”

长华看看天色，只见雪粒点点漫天飘洒，确实阻人，只她心中急迫，就再次拒了，只要去看作坊。

杜夫人便不再说，与鲁青二人亲自陪同长华到了位于赤水河畔的鲁氏造船作坊，从木料、帆篷、铸铁、绳索、桐漆、麻类等一一看起，最后看那长逾十丈宽四五丈的大船台，以及台上建了一半的一艘船。

“这艘是两层楼船，龙骨与船肋骨均已搭建，还差隔舱板、船壳板和帆、舵，本想年前完工，年后入水，如今怕是赶不及，倒是正好可以试验这轮桨，若能装上轮桨，将来再造更长更阔的船，上面建成三层想必也可以了！”

杜夫人谈到这里，不禁笑逐颜开。

楼船每多一层载量便增加不少，但相应的因重心不稳也增加了倾覆之险，抗风浪能力也就降低，因此需要更大的船体，更强的动力，轮桨的出现，正可解决这一难题，杜夫人怎能不高兴。

她见长华不畏寒冷，每到一处都看得仔细，显然并非是一时起意来看新奇，是真的对造船之事上心，心生敬佩，讲解的也越发细致。

长华虽知大船，实际并未见过实物，对造船之事更是纸上谈兵，如今得了行家条分缕析的细说，真是大开眼界，只觉不虚此行。

随着杜夫人的讲解，船台之上那初具雏形的楼船也仿佛慢慢的长出了血肉，最后成为了一艘乘风破浪的水上飞云，站与其上，千里之遥也不过弹指之间，到时日月高悬，江风与岸啼为伴，那是何等快意？

一时间，长华心中烦闷尽去，憧憬不已，踏雪而行也不觉冷，只向杜夫人道：“今日大长见识，盼夫人大船早日建成，到时我定来试。”

杜夫人笑道：“求之不得！楼船建成之时，定请公主前来命名，此船得公主嘉惠，将来必不惧风浪，前途无量。”

长华辞别再三挽留的杜夫人和鲁青，上马冒雪到了尚园。

之前数日都忙，长华无暇他顾，但她此次出来，最想见的实是尚莲秾。

尚园之中，火烧后的灰烬已经扫净，断壁残垣也被及时清理，虽然整个宅子因此空旷了很多，但劫后新生的气息弥漫在每个角落，叫前来帮佣恭贺的邻人都惊叹，尚氏经此一劫，非但没有家破人亡，还蒸蒸日上起来了，倒是因祸得福。

尚莲秾送走少府中人，再出面答谢本是闻讯前来看热闹最终纷纷帮手的乡邻，已经很是疲累，但听到门房报来的消息，她立时放下手中茶盏，起身向外迎去。

门上机灵，虽未被直白告知眼前这位女郎的身份，但知道这位乃是家中女郎的贵人，一边遣人进去通传，一边将人迎进园中，方行了一段，就见女郎飞快地出来迎接客人了。

长华见尚莲秾连绣鞋都未换下，踩着薄雪便出来迎，愧道：“贸然前来，尚家阿姊莫怪。”

尚莲秾却笑道：“公主降临，蓬荜生辉，早便为公主备好了净室，终于等来了公主，我心中不知多高兴，请公主移步。”

尚氏搭上了少府这个大靠山，只等她松口，便是眼见的前程似锦，尚莲秾心中高兴，清冷的眉目都带上了笑意，打眼一看，只觉神采飞扬。

长华被她感染，心中沉重稍去，也跟着笑了起来。

“听阿姊说，新刀已经打出来了？”

尚莲秾点头，她去了那封信后便等着回音，不期大公主竟是亲至，知她在意，立时道：“公主若有精神，我现在就带公主去看。”

长华自无不可：“但阿姊还是换双鞋，我们再去。”

尚莲秾低头一看，只见轻薄的绣鞋已经湿到脚面，她心中雀跃，方才竟然不曾察觉，便笑道：“适才急了些，竟未注意。”

立时吩咐人去取皮靴，然后道：“公主，我们先去，到了作坊再换不迟。”

长华就不再说。

两人往作坊去，路上尚莲秾将少府的意思说了，道：“少府允我入冶监，我尚未答应，公主看如何？”

尚氏入了冶监，便是少府辖下，官家作坊，暗中觊觎之徒便不敢再打主意了，地方上的为难也将全部消失，这是个极好的事，也是尚莲秾之前谋求了很久的出路，没有理由不答应。

“阿姊怎还问我？便该立时答应。”

尚莲秾却正色道：“未得公主之命，我岂能擅自做主。”

长华无奈道：“阿姊实不必如此，阿姊想如何做便如何做，不必顾忌我。尚氏毕竟是阿姊支撑，这连弩确实与我有关，但如今交你处置，自然是你做主。”见尚莲秾还要开口，长华忙截断了她道：“阿姊乃重义之人，我明了，但我只想和阿姊做买卖，买卖么，向来银货两讫，互不亏欠。上次帮阿姊，阿姊也帮我打了刀具，已然两清，其余再不必提。”

这不是大公主第一次表露此意，但这次却是说的最为认真，尚莲秾看着大公主清澈的双目，心中却冒出了一个清晰的念头：这样的正直坦率、聪敏仁善的贵人，恐怕是她在整个大祁都再难遇到的了，这才是她之前求而不得的靠山啊！

毕竟，少府再好，也不会在危急时刻舍命救她，更别说为一个小小民宅以身犯险……

不管大公主如何说，她是抱定了大公主这棵大树！

大公主不愿占便宜，她就先不多说，横竖在她心中将大公主排在前头便是。

二人到达作坊时，作坊中仍旧热火朝天，打铁的烧炭的运料的络绎不绝，因之前接待少府来人，还要遮掩打造刀具的事情，作坊暂时停工，如今少府的人走了，自然加紧开工。

“铿铿铿”的声音此起彼伏，那是打铁的锤子落在铁料上的呐喊，长华在火星四溅中，见到了新鲜出炉的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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