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血脉之殇
“你在做什么?”
赵高返回房中,冲着胡亥依旧低吼,“你知不知道,如果刚才那番话传到陛下耳中,你觉自己,还能活吗!?”
“她是秦嬴骨血,难道我就不是吗?”胡亥猛地一甩胳膊,面目狰狞地骂道:“贱婢,她就是贱婢!”
“贱婢”二字在幽暗的厅堂内久久回荡,烛火忽明忽暗,映得胡亥那张年轻的面容扭曲如恶鬼。
“公子若继续如此任性,赵高只好到陛下驾前请罪自裁了!”
对阳滋公主的恶毒辱骂,就是对始皇帝权威的赤裸挑衅,赵高的命已经跟胡亥绑在一起,为了自己,他也要约束住胡亥。
“贱婢”的源头,还要追溯到二十年前那场焚尽新郑的大火。
秦王政十三年冬,咸阳城飘着细雪。
一顶朱漆鸾轿缓缓驶入城门,轿帘被寒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女子素纱深衣的衣袂。韩非骑着一匹白马紧随轿侧,面色凝重如铁,他奉王命出使秦国。
“韩国宗室女,姬嫣到…”
随着宦官的尖声宣告,轿中女子款款走出。
女子发间只簪一支九鸾衔珠钗,在雪光中泛着冷芒,她是韩王安的幼妹,九鸾衔珠钗也是韩王室传承的珍宝,此刻都成了藩属国献上的“礼物”。
那日,嬴政正在批阅奏章。
当他听到“姬嫣”两个字时,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在竹简上晕开一点墨痕。抬眼望去,恰好看见殿外飘雪中,那个韩国女子眼角有一颗泪痣,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不过三月,姬嫣便从最末等的少使晋封为夫人。
但史官记录此事时,只有寥寥四个字:“王甚悦之。”
没人知道,秦王是真的迷恋姬嫣讲述的淇水秋色,还是单纯欣赏她抚琴时眼角的那颗泪痣。
秦王政十七年深秋,姬嫣获准归韩省亲。临行前,她在咸阳城外折下一枝丹桂,素手轻抚微隆的小腹,对随行的侍女如是说。
“待我的孩儿出生,我要带大王看新郑的桂雨...”
秋风卷走她未尽的话语,也带走了那枝坠落的桂花。
新郑城破那日,血色残阳笼罩着韩国王宫,姬嫣站在最高处的飞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韩国大旗在烈焰中蜷曲,看着秦军对新郑城百姓的杀戮,看着大秦铁骑踏碎她儿时奔跑过的街巷。
内史腾的军报记载:“韩夫人见屠城,夺剑刎颈,宫人收尸时殿宇忽燃,三日不熄。”
当焦黑的横梁轰然倒塌时,军士们从废墟中挖出一具蜷缩的焦尸,姬嫣至死都保持着护住腹部的姿态,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里面竟传出婴儿微弱的啼哭。
同日酉时,咸阳城上空出现旷世奇观。
如血残阳中,一颗白星刺破云层,其光芒竟压过了将落的太阳。钦天监的占星记录至今保存在石室:“劫火涅槃,阴星耀秦。”
当浑身血污的女婴被快马送入咸阳宫时,嬴政正在鸿台殿前的观星台上凝视那颗越来越亮的白星。
“叫阴嫚吧!”
那一瞬,嬴政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颤抖的手指抚过婴儿娇嫩的掌心时,一滴泪砸在那道天生的火焰纹上,分不清是喜悦还是哀伤。
“阴”,应星象。
“嫚…”
嬴政的指尖在史官递来的玉牒上停顿许久,这个字是姬嫣的小字,他经常唤姬嫣为“嫚儿”。
如今…
嫚儿为了她的母国,再也不听他的呼唤了。
“贬姬嫚为贱奴,非阴嫚之母。”
嬴政小心翼翼地抱过嬴阴嫚,轻声道:“她乃火中滋长,封阳滋公主,以后就在寡人身边,寡人养她长大。”
从那时起,阳滋公主就是在嬴政的怀中长大,这种溺爱恩宠,兄弟姐妹当中无人能及,连胡亥也不曾有过。
不仅如此,六国遗老皆称阳滋公主为“火凤公主”,民间更流传“阳滋在,六国祀不绝”的说法。
嬴政虽不信,但认为这种说法会对六国遗老有所安抚,故而经常让阳滋公主参与安抚六国遗族之事。嬴政的其他儿女无人不羡慕嬴阴嫚,而在这份羡慕之后,则隐藏着太多的嫉妒与恨。
“贱种,她就是贱奴的种!”
胡亥一脚踹翻铜冰鉴,冰块与鲜果滚落满地。
他永远记得十岁那年,自己因打碎玉琮被罚跪宗庙时,阳滋却捧着楚王玉玺走进书房,那是灭楚之战最珍贵的战利品,父亲竟给她当玩具把玩。
不过,这也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最重要原因让他说不出口,那就是他的生母出身。
胡亥的生母燕姬,入秦时声称是燕国宫室女,实则是身份最卑贱的胡女,当初燕国让她冒充燕国公主,把她送入秦国,通过这样的侮辱了秦王嬴政,这种侮辱远胜于荆轲的行刺。燕国被灭时,胡亥的生母被一根白绫勒死在寝宫。
胡亥憎恨母亲,憎恨所有的兄弟姐妹,尤其是嬴阴嫚。
“公子,希望你能牢记老臣的这句话,在你没有获得绝对权利之前,可以开罪任何人,但唯独不能得罪阳滋公主,否则你会失去一切,包括你的命!”
赵高阴冷的声音突然切入回忆。
胡亥不傻,知道赵高的提醒不是危言耸听,如果自己真的惹恼了阳滋,哪怕阳滋只是在父亲面前掉一滴泪,自己的境遇都将不及扶苏。
其实,他的这种发泄不仅是针对嬴阴嫚,还针对秦怀之。
如果阳滋公主嫁给秦怀之,不用动脑想都能猜出秦怀之会获得什么样的恩宠。胡亥讨厌秦怀之,说不清缘由,反正从看到秦怀之的第一眼时就讨厌,打心里不希望秦怀之得宠,如果不是为了计划,他早就派玄符卫杀了秦怀之。
“荆月呢?”
胡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怨恨,不再纠结嬴阴嫚的事,转而问起荆月的动向:“她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去了上郡?离朱又在何处?”
荆月曾是扶苏的女人,胡亥早就查明这个情况,他还见过荆月看向扶苏时眼中的光,那种光,从未为他亮起过。虽说如此,他却不在意,因为他要将荆月变成能够被自己操纵的棋子。
另外,他对荆月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说不清是喜欢?还是因为妒忌荆月钟情扶苏而想要获得,总之这种感觉很复杂。
有时候,他想杀了这个不驯的女人,有时候又想将这个危险的女人永远囚在金笼里,这种矛盾撕扯着他的心脏,比嫉妒更灼人,比仇恨更刺痛。
“从上郡传回的消息,荆月确实去过上郡。”
赵高将捡起的那些碎玉片包好,递给胡亥,继续道:“离朱欲杀扶苏,失手被擒,荆月从城外一路杀入肤施城中…”
“哦!哈哈...”
胡亥像是听到天底下最有趣的事,突然大笑起来,“她真的去杀他?下得了手吗?”说着,脸上的笑意骤冷:“她还是下不了手,不过…我可以等,终有一日她会看清扶苏,会把剑亲手刺进扶苏的心窝。”
不等赵高回应,胡亥又问:“剑坊的事情查清楚了吗?到底谁要杀荆月?”话音未落,他冷冷盯着赵高,“是不是你?”
赵高轻笑:“她是你的人,我为何要杀她?本来就是一计,也就谈不上失手,既无过错,我不会杀她。”
说话间,赵高皱了皱眉,“查过那几个假扮墨骊的人,皆是一剑毙命,用剑之人必是绝顶剑客,公子日后要当心。”
“绝顶剑客?”
胡亥撇了撇嘴,“剑法再高超,也只是一点寒芒,敌不过千军万马。”走出厅堂时,他将手里的那包碎玉塞给赵高,扔下一句吩咐,“找荆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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