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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云梦机枢


上郡的秋雨来得急。

檐角垂下的雨线将天地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廊下铜灯盏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微颤动。

扶苏立在阶前,素色深衣的下摆已被雨水浸透,他缓缓抬手,接住一滴坠落的雨珠。

水光在他掌心碎裂,千万个细小的倒影里,都映着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只是细看时,方能发现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冷漠。

“咸阳急报!”

卢生枯瘦的身影从雨幕中浮现,宽大的葛布衣袍竟未沾半点水渍,“象兵异动,地宫传来金戈之声。”

“象兵?异动?!”

扶苏大惊,掌中残雨顺着腕骨滑入袖中,凉意直透心腑,“是何缘故?难道有人已经找到唤醒之法?”

卢生捋了捋胡须,说道:“此事难说,从茅濛之死可推算,他所得的那卷《云梦机枢》恐为禁术篇的残卷,只涉及修鬼仙之法,若想唤醒操纵象兵,恐难办到,况且那个女娃虽通阴阳之术,但以她的本事,未得完整的象甲篇,绝不可能…”

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推测。

“哦?”

扶苏半信半疑,“那为何…”

“尚不可知!”

卢生给不出答案,连推测都说不出。

扶苏吩咐道:“不管那卷邪术是否为残卷,绝不能落到他人之手,也不能…”话语稍顿,他又缓缓说道:“呈上去,必须拿回来。”

据传,《云梦机枢》为咸巫国的大巫所著,分象甲、地脉引魂以及禁术三篇,原藏于周王室的盟府,后流入楚地,称《九幽引》,又叫《九幽兵典》,因涉及“以魂入俑”的禁忌之术,被视作通幽冥之书。

楚怀王时期,因炼制“阴兵”导致巫蛊之祸,此书被封印于云梦泽的水下祭坛,故而又称《云梦机枢》,后来被入秦的芈八子命人盗取。

秦惠文王命芈八子带人暗中研究,并结合秦国律法中的“连坐制”,将死囚魂魄炼入陶俑,试验“不死军”,打算为秦国江山留下的最后手段。

然而,随着芈八子的离世,这本上古奇书竟从宫室密藏中失去踪迹,再也无人知晓这种术法,无法启用“不死军”。或许这就是芈八子对儿子嬴稷的失望,对秦国的报复,对母国未来的救赎。

吕不韦当权时,曾一度停建兵马俑。

时任秦国尉的尉缭提出“治兵者,若祕于地”,力劝吕不韦应该重新启动象兵的修造。吕不韦虽然听从了建议,只是没有召唤之法,所造陶俑虽然依旧叫象兵,却也只能当作陪葬军俑。

当初,韩非子在出使秦国后,曾向韩王上书示警:“与象人同事也,夫知祸磐石象人”。然而不及韩王安有对策,韩国第一个被灭了,韩非也最终死在这件事情上。

扶苏是从母亲口中得知这个秘密,从韩非那里得到证实。

自从知晓这个秘密,他便派人偷偷找寻《云梦机枢》的下落,把荆月送到胡亥的身边,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他认定胡亥和赵高一定在寻找《云梦机枢》。

雨声忽然急促。

高渐离的身影如墨色晕染般在柱后显现,覆眼帛带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两道狰狞的旧疤。

他微微侧首,似在聆听雨声,听到扶苏想要从秦怀之手里夺那本残卷时,他转头朝向扶苏:“公子,需要我再去一趟咸阳吗?”

“不急。”

扶苏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离朱这一逃,说不定会带我们找到更有趣的东西。”

卢生捋须而笑,:“公子是想…引蛇出洞?”

扶苏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将手伸进连绵不断的雨丝之中,体味秋雨的凉意。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高渐离…”

高渐离微微抬头,面容冷峻如铁,蒙着帛带的一双盲目,仿佛能精准地盯在扶苏的眼睛上。

“如果有一天…”

扶苏的声音极轻,几乎被雨声淹没,“我要你杀荆月,你会犹豫吗?”说着,他又笑着强调,“如果,我是说如果!”

殿内骤然一静。

高渐离的指尖微微收紧,剑鞘发出一声极轻的铮鸣。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的剑,从不知何为犹豫。”

“很好!”

扶苏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一道闪电劈裂乌云密布的天空,照亮了他眸中的深不见底。

“离朱…逃了几日?”问话间,扶苏再次将手伸进雨中,指尖的雨水滴落,在地面积起一圈涟漪,“有两日了吧?”

“三日!”

“哦,已经三日了,荆月应该找到她了。”

“老朽去水牢验过断掉的锁链,是由符术震断的。”

“嗯,应该如此。”

扶苏从袖中取出一枚布满绿锈的铜铃,铃身刻着细密的傩纹,铃舌却是一截人指骨。他指尖摩挲着铃上纹路,唇角露出一丝笑意,“荆月果然没骗我,这东西竟真的有用。”

雨,越下越大。

无定河在黑暗中咆哮,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湍急的水流不断啃噬着岸边的土石,拍打着临岸已经半塌的庙宇,腐朽的梁柱在风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庙内,残破的神像头颅滚落在地,被经年累月的泥沙掩埋大半,此刻又被上涨的河水淹没,但那双空洞的石眼在水里依旧固执地仰望着屋顶的破洞,仿佛在质问苍天。雨水顺着坍塌的屋檐流淌而下,在神像断裂的脖颈处积成一汪血色的水洼。

离朱蜷缩在神像背后的阴影里。

她那单薄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湿透的麻衣紧贴在皮肤上,凝结的血痂随着每次呼吸重新裂开,在衣料上晕开暗红的痕迹。她死死咬住下唇,将痛呼咽回喉咙,却止不住嘴角溢出的血线。

三日前,在离朱破牢的那一刻,水牢的铁链在她的腕上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她努力仰着头,任由冰冷的污水漫过下巴,长发如墨散开,在水面荡开丝丝猩红。

“荆月…”

她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近乎绝望地捏碎了荆月给她的护身符。

“若有一日你被困,捏碎它,我会来救你。”

荆月曾如是说,离朱当时并不信,只当是护身符。

那枚铜符印炸开的瞬间,她听见了锁链崩断的声音,也听见了水牢外传来的闷哼,有人杀了守卫,却没有现身。

不是荆月,荆月的剑不会那么快。

杀人的那把剑太快,快到致命之处只有一道浅浅的血线,快到连血都来不及喷溅,就像三个月前,咸阳旧剑坊里那几个墨骊的死法。

离朱摸了一下左脸上的刺痛,又摊开掌心,借着漏进的月光看向掌心上的灼痕。符文的纹路在血肉中蠕动,如同活物般勾勒出一张似笑非笑的傩面。最诡异的是,她竟能感受到符文传来的脉动,仿佛远方有另一个心跳正与这道灼痕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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