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铁蹄惊鸿
燕山余脉苍茫的暮色里,冻土被一千铁骑踏成细碎的冰碴。凌泉指间那枚珊瑚金戒指上的暗血色泽,在擦过怀中卷轴时倏然亮起,仿佛嗅到了燕云十六州沉积百年的血腥气。
铁蹄叩击着燕山北麓的冻土,发出密集而沉闷的碎裂声,如同冰层下暗流的咆哮。朔风似刀,卷起浮雪抽打在每一张冻得麻木的脸颊上。一千骑,人马皆罩着特制的土褐色粗毡斗篷,毡绒边缘结满白霜。斗篷下,是凌云万里迢迢从爪哇珊瑚金熔炉边刮下来的金粉、裹着硝烟换来的铁甲——精钢锻造的鳞甲覆盖躯干,关节处嵌着浸油熟牛皮,最大限度减轻重量,却将北地寒风牢牢隔绝在外。
马是凌泉咬着牙,用“惊雷炮”图纸当抵押,从走私犯胡三刀手里换来的河套马,清一色三岁口的小公马,性子暴烈如雷,此刻在主人的缰绳控制下,鼻孔喷着粗大的白气,四蹄翻飞如同踏浪。
凌泉冲在最前,他那匹通体黑亮如墨、四蹄踏雪的烈马“惊鸿”,甩开后面大部队小半个马身。风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紧绷的下颌线条和紧抿的嘴唇。视线却鹰隼般扫过前方开阔的、覆盖着薄雪的辽地荒原。远处,一道形似卧蚕的低矮丘陵轮廓已隐约可见。桑干河上游南岸,白马山。过了这道山嘴,就是辽国的南京道辖境——那是无数宋人魂牵梦绕、刻骨之痛的十六片山河。
“队正!”紧随其后的副手厉川猛夹马腹赶上,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斥候回报!五里外白马山口……有辽狗游骑!七人!扎着皮帽(辽军探马标识),马脖子上挂着铜铃(传讯示警用)!”
凌泉猛地勒住“惊鸿”!高大的黑马人立而起,双蹄在空中刨踏,发出暴烈的嘶鸣!后面的长队如同撞上礁石的激流,霎时层层减速停下!一片压抑的马嘶喷鼻声中,人人勒缰控马,手不自觉地按上了鞍侧硬革制成的枪套——那里面插着的并非骑枪,而是格物院江南工坊里新磨出来的“雷火铳”。
“收马铃!毡布裹蹄!”凌泉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入呼啸的风中,瞬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命令逐排传递下去,原本轻微的铜铃碰撞声消失,马蹄踩踏冻土的碎裂声也被毡布包裹后变得极其沉闷。队伍中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烈马因骤然停止而躁动不安的喷鼻声。
三百名最精锐的“鬼翎卫”(凌泉为这支装备火铳的骑兵起的名号,意指其来去如鬼,又羽翼犀利)迅速被凌泉调上前。人马皆裹上特制的白布罩袍(临时反侦察所用),如同雪地里凭空卷起的白烟,悄无声息地散入白马山脚下那片稀疏的次生林里。剩下七百余骑如铁色的岩石,静静蛰伏在山坳的阴影中。气氛骤然绷紧,像拉满了弓的弦,只剩下风掠过雪屑的细微嘶鸣。
厉川趴在一株虬曲的老榆树后,单手握着一根格物院特制的黄铜折叠伸缩“鹰眼筒”,紧紧盯着山口的动静。突然,他猛缩回头,声音压得极低:“队正!点子拐过来了!冲着林子边上的水洼子!”
凌泉已无声地移动到厉川身侧,取下风帽,露出一张瘦削却线条坚毅的脸。接过“鹰眼筒”,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节微微一动。视野里清晰起来:七个穿着臃肿皮袍子的辽军游哨,正驱马缓缓绕过山脚向水洼接近。他们神态颇为松懈,相互间粗鲁地笑骂着,领头的疤脸汉子甚至哼起了小调,显然没料到大雪封山的季节,深夜里会有人出现在国境边缘。他们挂鞍旁的弯刀并未出鞘,反手摘下的牛皮酒囊在冰冷的空气里散发着劣质烈酒的酸气。
凌泉嘴角绷紧成一个冰冷的弧度,如同冻硬的土地裂开一道细缝。他放下鹰眼筒,反手从鞍后的牛皮囊袋里抽出一件家伙——尺许长,两寸粗的熟铁管,前后贯通,后部有引火机关,管身缠裹着几匝耐高温的藤麻绳以便握持。格物院精工打造,“惊雷炮”的微缩版,专用于小股精锐奇袭。
他将那冰冷沉重的铁管稳稳托在手中,手指滑过带着磨砂质感的铁皮引火盖片。身旁的厉川默契地掏出特制的黄铜火折子。冰冷的空气中,一小簇幽蓝色的火苗跳了出来。
凌泉的目光如万年冰锥,紧紧锁定那七人小队最后一名游骑,一个还趴在马背上探头探脑想去够水洼冰碴下的枯草的年轻辽兵。距离约莫百十步。凌泉托稳“雷吼”(这微缩炮的临时诨名),左臂抬起,右臂夹紧,以标准骑兵握枪的姿态瞄准,屏息!
引火盖片被猛地擦开!
厉川手中火折子闪电般点向引火孔!
呲——!
一声短促尖锐、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引燃声!
轰!!!
炮口喷出的不是烈焰,而是一团高速旋转、裹挟着浓烟和巨大动能、带着尖锐破空厉啸的铁砂!如天女散花!瞬间撕裂了冰冷的空气!那还在水洼边嬉闹的七个辽兵根本没听到任何预警!如同七尊被粗暴打碎的陶俑!连人带马被那片密集致命的铁雨风暴彻底覆盖!
噗!噗!噗!噗!噗!噗!噗!
七声沉闷得让人心头发颤、又几乎同时响起的破碎声!不是骨骼碎裂,是血肉之躯被高速铁砂瞬间贯穿撕裂的闷响!喷溅的血雾混合着灼热的金属气息,在那片小小的水洼旁轰然炸开!染红了冰面、枯草、以及辽兵的皮袄!
水洼瞬间变得猩红粘稠,热气腾腾。连惨嚎都没听到几声。血腥气混着浓重的硝烟味,被凛冽的山风一卷,直冲林子边缘潜伏的鬼翎卫口鼻。
厉川吐掉吹燃火折子时呛入喉咙里的烟灰,咳嗽了几声,看着那片瞬间死寂的修罗场,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啧……格物院这‘雷吼’,够劲儿!动静是大了点……”
“清理,补刀,痕迹抹干净。马带走。”凌泉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让人扫去庭院落叶。他熟练地拧开雷吼后膛,冒着热气、发烫变形的空铁弹杯“当啷”一声掉在冻土上,他捡起来塞回皮囊。动作行云流水。
鬼翎卫像幽灵般飘出林子,动作麻利得如同演练了千百遍。收走武器、解开马缰、甚至用冰冷的雪块擦拭冰面过于刺眼的血迹……一切都在极短的死寂中完成。
队伍再次启程。绕开白马山主路口,沿着更隐秘的桑干河南岸支流河谷,在乱石与积雪中穿行。鬼翎卫在前,凌泉带领一百亲卫居中。夜色彻底吞没大地,残星寒月下,只有马蹄裹着毡布踩踏冻土的细碎声,和北风钻入山谷缝隙的呜咽。
三天后,队伍已如尖刀般深深楔入辽国南京道腹地。远处,一片规模宏大的建筑群在清晨稀薄的雾气中若隐若现。高耸的宫墙,如同盘踞在燕山山麓下的巨兽的脊背,雄浑而狰狞。大辽南京析津府(今北京西南)!燕京城!
“停!”凌泉再次勒马。这次他抬手示意,整支队伍骤然停顿。前方是一片地势缓升的丘陵,稀疏的树木已被砍伐殆尽,视野开阔直抵燕京城墙根下。城高池深,巡骑如梭。
“不能再近了,队正!”厉川驱马到他身侧,指着东北方一片隐约有炊烟缭绕的村庄轮廓,“此地不宜久留!城里巡马营有双岗,白日里游骑几乎不断!”
凌泉目光沉凝,望着那巨大城池在晨雾中起伏的轮廓,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这庞大的躯体,需要细致入微地剖开它的筋络血脉。他朝身后的随行文书(背着特制轻便夹板、带测绘罗盘和折叠尺的匠人)做了个手势。
文书立刻会意,打开折叠夹板,铺开一张特殊处理过的、触感柔韧厚实的狼皮纸。凌泉也翻身下马,从马鞍旁另一个特制的、防潮防刮的硬皮囊中,取出格物院工坊精制的测绘工具——比例规、测角圆盘、炭条笔……他将一枚精致的、带微刻分度线的铜质指南针底座牢牢卡在夹板上一个凹槽内,固定好方向。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规,开始沿着远方城墙、角楼、望火楼、河流、桥梁、丘陵缓坡的轮廓飞速移动、记录。
炭条在狼皮纸上留下精准却极其微小的痕迹。那是属于他、属于未来的符号。时间在寒风中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似乎被无形的力量冻住,只有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厉川和几名贴身的鬼翎卫警惕地环视四周,手心按在鞍侧的“雷火铳”枪套上,如同即将扑出的猛兽。马匹不安地刨着冻硬的土地。
突然!
一阵极其悦耳又充满异域风情的、叮叮当当的马铃声,毫无征兆地,如同冰裂中流淌的泉水,从山丘西侧那片早已废弃、只剩枯骨般断壁残垣的古驿站废墟深处传了过来!伴随着一阵沉稳细碎的马蹄声!
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绷断!呛啷!一片密集的拔刃出鞘、火铳机括上簧声响成一片!数十道锐利的目光如同箭矢,齐刷刷射向声音来源!
阳光恰好刺破晨雾,洒在那片断壁之上。
一匹浑身雪白、无一根杂毛的健硕骏马,驮着一个修长窈窕的身影,缓缓踏过废墟的碎石和枯草,走了出来。那身影,一身绯红色的契丹女式猎装,箭袖束腕,宽大的腰带勒出纤细柔韧的腰身,脚下蹬着鹿皮翻毛软靴。微卷的鸦青色长发并未如辽地女子般编辫盘髻,而是用一支古朴简洁的玉簪半挽半披,拂过线条优美的颈项。
阳光勾勒出她清晰的面部轮廓——鼻梁挺拔秀直,唇瓣是天然的嫣红,尤其那双眼睛,在雪地反光下璀璨如寒星,此刻因惊讶而微微睁大,正清晰地映出凌泉在紧张中抬起的、充满杀机与震惊的脸!以及他手下那如临大敌、刀锋出鞘的阵列!
耶律南仙!
凌泉瞳孔骤缩!握着炭条的手指猛地用力,那截硬木笔身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几乎是同时!耶律南仙的目光,同样闪电般落在了凌泉抬起的手上——那枚佩戴在修长指间、在晨光下氤氲着温润凝脂质感、却在底部沁染着一线诡异暗红色的……珊瑚金戒指!她的瞳孔同样狠狠一缩!呼吸瞬间凝滞!
四目相对!
震惊!难以置信!错愕!杀机!甚至一丝……尘封被骤然撞开的……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光芒!
在这片布满干枯荆棘和冻土的古驿站废墟上,在数百名铁甲染霜、刀锋出鞘的甲士惊疑不定的注视下。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
“放下!”
“住手!”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一道是凌泉发出的,低沉、急促、带着绝对的命令和一丝不容置疑的森然!
另一道则来自那匹白马上的耶律南仙!清越、急促、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严!她猛地抬起手,并非指向凌泉,而是死死指向自己身后那片枯林深处!仿佛那里也藏着伏兵!
厉川等甲士的动作瞬间僵硬!手依旧按在武器上,但拔出一半的刀锋停在了半空。紧张的气氛如同拉满弦的弓,濒临崩裂的边缘!
此时不知是敌是友的耶律南仙策马又缓缓前进了几步,在距离凌泉十步左右的地方稳稳停住。她身下的白马极是神骏,踩在碎石上悄无声息。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光束,牢牢锁住凌泉指间那枚戒指,脸上的惊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刺骨的审视,如同寒泉下的墨玉。红唇微启,声音带着一丝微微颤动,却异常清晰,是极其标准的汴梁官话,字正腔圆:
“凌……凌院正?格物院……什么时候也开始做辽国的细作生意了?还是说……”她顿了顿,目光如同锋利的小刀,倏然扫过凌泉身后那群浑身散发着铁血硝烟气息、明显与普通宋军截然不同的精悍甲士,落在了那张正在绘制的狼皮地图上,嘴角勾起一抹冷峭至极的弧度,“你这支……不穿甲、不使刀弓的邪军,是来替宋天子丈量我大辽南京道的山川,准备踏马夺还燕云不成?”那“踏马夺还燕云”几个字,咬得极重,如同冰凌砸落。
凌厉的质问如同寒风刮过枯骨!每一句都直刺要害!厉川等人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按在武器上的手青筋暴起!凌泉却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众人稍安。他缓缓将手中的炭笔轻轻放回夹板凹槽,动作依旧沉稳。但当他再次抬起头迎向耶律南仙的目光时,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里,先前那些汹涌的情绪碎片仿佛瞬间被冻结、沉底,只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冰封般绝对的平静。
“故人相逢,耶律姑娘开口便直指要害。”凌泉的声音同样没有半点波澜,如同冻结的桑干河水,平静得近乎诡异,却又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京城一别,姑娘安好?只是这辽国南京道的风光……”他目光转向耶律南仙方才急切阻止的方向——那片看似空无一人的枯林深处,嘴角的冰冷弧度带着探究,“……似乎比京城的人情,还要冷上三分,险上十分。”
“京城?”耶律南仙眼神骤然锐利如针尖,似乎被这两个字狠狠刺了一下,红装下纤巧的下巴微微扬起,一丝隐藏极深的、几乎化为实质的仇恨和痛苦被她强行压下,只剩下越发锋利的言辞:“故人?亏凌院正还记得你我是故人!?”
风声萧瑟,卷起雪沫。废墟周围死寂一片,只有两人之间那冰冷刺骨的言语如同看不见的刀锋在来回绞杀。
凌泉沉默着,视线却并未回避耶律南仙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冰焰。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让近在咫尺的耶律南仙听得清清楚楚的机括弹开声!
一粒小到几乎微不可见的、硬如磐石的深紫色药丸,从戒指内侧的夹层里滚落在凌泉戴着皮手套的掌心。那药丸散发着一股极其怪异的、极其清淡的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
“乙醚精粹……浓度极高。呼吸即倒。”凌泉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落在耶律南仙耳中,冰冷锐利如同淬毒的针,“姑娘方才望向身后树林的眼神……是在提醒我,你的人,还是……他的人?”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牢牢锁死在耶律南仙那双陡然紧缩的瞳孔深处。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成了万年玄冰!
耶律南仙绝美的脸庞上,那层寒冰般愤怒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疑和挣扎!她万万没想到,这枚让她刻骨铭心的珊瑚金戒指里,竟藏了凌泉的后手!更没想到他一眼便窥破了她方才情急之下那个指向身后、连她自己都没来得及厘清意图的警告动作!
他这是在试探?还是……真知道什么?!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三声极其嘹亮、节奏短促激烈的牛角号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这片山坳的死寂!来自燕京城方向!极其急迫!
紧接着!
远处,在那片枯林更外围的缓坡后方,一阵闷雷般的蹄声猛然响起!带着大地震动!卷起地上的雪沫尘土,如同一条翻滚的泥龙!烟尘最前端,一面黑底镶白月、绣狰狞狼头的巨大辽军认旗迎风狂舞!后面影影绰绰,是密集的骑兵!
真正的追兵!被发现了!
“暴露了!”厉川嘶声厉吼,猛地拔出腰间的信号焰火箭,点燃引线就要往天上打!那鲜红的火焰一旦升空,必然引来更凶猛的反扑!
耶律南仙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她几乎在号角声起的刹那便做出了反应!不是朝凌泉,而是朝那即将喷射的焰火猛地一抬手,声音尖利地吼道:“蠢货!你想引来城卫军吗?那是南院大王耶律重元的‘铁鹞子’亲卫!个个沾着你们汉儿的血!是冲我来的!”她红装猎猎,策马猛地横在了厉川与凌泉之间,如同护崽的母豹,眼神决绝而混乱地看向凌泉,“不想死就散开!跟我走!我知道你们要去的地方!画……地图……我能补全!”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急迫!
凌泉眼中的冰封在听到“铁鹞子”三个字时骤然碎裂,锐利如刀的寒光爆射而出!那瞬间闪过的绝不是慌乱,而是冰冷的计算与决断!他劈手夺下厉川正要点燃的焰火筒!动作快如闪电!
“撤图!弃马!步行!进废墟!列阵!”凌泉的命令如同重锤砸下,语速快到几乎字字重叠!同时他那深潭般的眸子,死死刺穿了耶律南仙眼中那片混乱与急迫的迷雾!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半点迟疑!一个字从牙缝里迸出:“带路!”
轰!巨大的轰鸣声中,一片碎石断墙被“雷吼”轰开!露出废墟下方一个幽深、散发着腐朽尘土气味的巨大地窖口!像一张通往幽冥的巨口!
厉川带着几个亲卫闪电般护着文书和他视若性命的狼皮地图第一个扑了进去!凌泉拽住耶律南仙坐骑的缰绳猛地发力一推!“惊鸿”如离弦之箭般冲入!他反手抽出鞍边的“雷火铳”转身瞄准!动作一气呵成!
耶律南仙借力滚落马背,身影如惊鸿般落入黑暗洞口,猎装翻飞间,那枚玉簪闪过的光芒照亮她回眸一瞥——复杂得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她红唇无声开合,是契丹语:“南……南寺后街……七宝阁下有路……” 字字如同碎冰坠地。
“点火!封门!”凌泉扣动扳机,火铳喷出的铅弹呼啸着射向烟尘中当先冲出的辽军骑士!同时吼道!
轰!
又是一声巨响!一块巨大的、预先放置于洞口的碎石堆被几名甲士合力撞下!浓烟与沙尘彻底吞没了洞口!
一片黑暗呛人的地窖深处。借着凌泉手中那支特制短筒火折子幽蓝跳跃的、极其微弱的光芒。
耶律南仙背靠冰冷的窖壁,剧烈喘息着。凌泉站在她对面,同样气息未匀。幽蓝的微光在他们中间跳跃不定,勾勒出两张同样布满汗水与尘土的年轻脸庞,一双是深潭下的熔岩,一双是寒冰里的烈火。无数未尽的纠缠,无数迫在眉睫的血腥,无数国仇家恨的壁垒……在这一线悬命时刻的地窖里,被强行挤压进咫尺之间!
耶律南仙猛地抬起手!却不是指向凌泉!她指向凌泉怀里那半张露出的、已被窖壁污损了一角的狼皮地图!她的指尖因激动或恐惧而微微颤抖!指甲在幽光下闪着细碎的微芒。她死死盯着凌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声音像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执着:“拿……拿出来!给我笔!”
凌泉没有动。只是幽蓝的火苗映在他瞳孔深处,跳跃如同鬼火。
“想活命,想画全这图,”耶律南仙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刺穿凌泉眼中的冰层,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绝望般的疯狂,“这地窖顶多撑一柱香!我知道那‘铁鹞子’!他们在掘不开的地方最喜欢用猛火油往下灌!烧不死你也闷死你!地图给我!我能让你看到城下暗河!看到北苑马场侧门!看到大定塔顶瞭望的灯火死角!看到整个析津府!包括……耶律重元那个叛贼藏在城西的伏兵大营!你不想知道谁一直想杀了我这个大辽的‘仙姑娘’,再嫁祸给你们宋人,挑起边衅吗?!”她最后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刃,狠狠扎入地窖死寂的空气中。
凌泉终于动了。他从怀中缓缓抽出那张沾了污迹的狼皮纸。幽蓝的光芒映照着纸上那些精准勾勒的山川、城池标记——那是格物院测绘的冰冷符号。他没有递过去。而是将那短筒火折子,连同狼皮纸,一起放在两人之间的冰冷窖泥上。然后,他解下了自己右臂内侧绑着的一个极其纤细精致的黄铜圆筒——格物院研制的“千丝笔”,笔尖极其微细,可用墨极浓。也放在图旁。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幽蓝的火光里,他的眼睛如同深渊巨口,所有的情绪都沉在绝对冰冷的底部。只有那枚珊瑚金戒指,在跳跃的微光下,沁血般的暗红仿佛流动起来。
“画。”凌泉的声音比窖壁更冷,“画错一线,琼州地底熔岩洞……就是你我的埋骨窑。”
耶律南仙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她猛地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指触碰到那张冰冷的狼皮!拿起那根冰冷的“千丝笔”!幽蓝的火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颤动,泪意被死死锁在眼眶深处。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图纸的空白处,瞬间洇开一个深色的小点。不是泪。是她指尖被笔锋刺破,沁出的一颗细小的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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