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南京府烈火??
辽国上京的使者昼夜兼程,将皇帝耶律延禧加盖玺印的诏书送到了西京府留守、南路都统耶律斜轸手中。与其一同抵达的,还有西夏皇族李乾顺的亲笔国书,盖着“大白上国”、“受命于天”的朱红印玺。西京府,这座位于燕云之北的战略枢纽,瞬间成了巨大的战争熔炉。辽国的军令沿着驿站飞驰,征召契丹部族的控弦之士、渤海故地的剽悍勇士,连同那些新附的、渴望用军功证明忠诚的汉军世侯私兵。而在城墙的另一侧,是西夏人庞大的营地。他们的铁鹞子卸去了日常的毡甲,换上了特制的、轻便却坚韧的链甲重铠。锋利的马刀重新打磨,在营火的映照下寒光闪闪。
随军的党项辅兵,正将一捆捆涂抹了特殊油脂的浸油火箭装入特制的皮筒。空气中弥漫着牛羊肉膻气、皮革味道和隐隐的铁锈与桐油混合的气息。耶律斜轸与西夏统帅野利遇乞在府衙密室里争执又妥协。辽军主力欲从中路压向云州(大同),击穿凌泉看似薄弱的中央线;西夏则磨刀霍霍,准备用其天下闻名的铁骑凿穿宋军侧翼,并最终包抄切断。两支怀揣不同心思却目标一致的虎狼之师,在压抑的等待和紧张的操演中,如同绷紧的弓弦。三十万大军(辽十五万,夏十五万)在西京城外广袤的原野上展开,营帐连绵,望不到尽头,旌旗蔽日,杀气冲霄。战争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西京城头。
当西京集结的消息,顺着大路小道、伴着恐慌与低语传到燕云十六州的心脏——南京析津府(燕京)时,激起的是截然不同的反应。恐惧如寒流过境,但更炽热的,是燃烧的愤怒与决绝。
“辽蛮子!刚消停几天又来?!抢地?抢俺们刚分到的热乎地?”城门口公告栏前,一个黑脸膛的农汉指着告示,扯着脖子吼,青筋毕露。告示上简洁明了:辽夏联军三十万,已抵西京,意欲南下!府衙门前,人潮汹涌,比往年催收税赋时还要热闹百倍。不是来缴税,是来参军!
“王大牙!你个前朝的老税吏,也来凑热闹?”一个穿着半旧皮袄的汉子看着挤在前面的人影喊。
那叫王大牙的老者猛地回头,稀疏的白发气得直抖:“放屁!老汉我以前是为活命!现在这地契上写着俺王大牙的名字!后面茅屋边二分菜园子是我家二小子的口粮田!辽狗想来抢?从俺老汉的尸体上踏过去!”他枯瘦的手死死捏着一张盖着“云朔路转运安抚使司”鲜红大印的桑皮纸——那是他全家的命根子。
街道两旁新开业的商铺掌柜,顾不上算盘上刚打进的几串铜钱,纷纷招呼伙计抬出米粮、布匹、药材。“赵掌柜,您这细瓷也捐?”
“捐!碎成渣也比给辽狗拉走强!”赵掌柜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眼神透着肉疼却坚定的光,“凌安抚使说话算话,免了咱两年商税,刚见着回头钱……,这些财货就是咱的投名状!保住了南京府,啥都有!”
城郊的冶炼坊更是热火朝天。通红的铁水映照着工匠们黝黑的脸庞。
“老钱!别打那农具了!加急改铳管!将军们等着用火器轰辽狗!”督工扯着嗓子在震耳欲聋的锻打声中咆哮。
“知道啦!”被叫做老钱的老铁匠,双眼布满血丝却闪烁着兴奋的光,“咱这手艺,前朝就给契丹老爷们打刀鞘!如今,给咱自己人打杀辽狗的铳!痛快!”
青壮们争先恐后涌向新设立的募兵点,队伍蜿蜒排出几里地。有摩拳擦掌的后生,有沉默寡言但眼神如铁的猎户,甚至有些穿着破旧儒衫、紧抿着嘴唇的落第书生。人群喧嚣,口号声、誓约声、妻儿不舍的叮嘱混杂在一起:
“保家卫国!守土护田!”
“跟凌帅杀辽狗!赚军功!”
“爹爹放心去!俺在家看好弟弟妹妹和奶奶!”一个半大小子对着父亲高喊,声音带着稚嫩却异常洪亮。
这股由切身利益点燃的参军狂潮,以惊人的速度蔓延整个南京路。十万之众,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拉起了架子。他们衣甲混杂,有的甚至穿着布衣,唯一的共同点是眼中燃烧的火焰——保卫刚刚获得的土地与希望。凌泉下令,将南京府储备的几乎全部火器(五百门各式火炮,三万多支火铳)、精锐骑兵(两万五千人,其中一万五千骑配备骑铳)以及作为运输命脉的五十多辆巨型蒸汽机车,连同这支匆匆成型但意志如铁的新军,组成了一支前所未有的力量。他要将战火牢牢挡在燕云十六州之外,在西京,与辽夏联军展开一场决定命运的决战。南京府倾其所有,如同一个巨大的铁炉,孕育着一炉燃烧到极致的战火。
西京府那雄浑得如同巨兽伏地饮水的轮廓,在地平线上不断拔高,也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北风刮过旷野,卷起褐黄尘土,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狠狠灌满了凌泉玄色的披风。他勒马立在小丘制高点,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前方。极目所至,辽夏联营直铺天边!密密麻麻的毡帐覆盖了视线中所有的缓坡,像一片灰蒙蒙、望不到边际的诡异苔藓覆盖在大地之上。低沉的牛角号如同受伤巨兽的呜咽,穿透弥漫的烟尘,在广袤的原野上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重锤砸在胸口,激荡着双方压抑到极致的杀气。
“帅爷!探马回报,对面辕门开了!精锐正在前移!”一个嘴唇干裂、满身风尘的骑哨嘶哑着嗓子急报。果然,辽夏大营的前沿开始如蚁群般蠕动,一道越来越粗壮的黑线,缓慢而坚决地向前碾压而来,那是步骑混合的庞大军阵开始移动前奏。
“嗯。”凌泉只低应一声,音调无波。他的身后,是依托小丘列开的巨大黑色军阵——整整十万大军!这就是南京府铁炉倾泻出的全部心血!军阵前部是杂乱的色彩,那是临时征募的新卒,紧攥着手中沉甸甸却陌生的火枪,眼神里是竭力掩饰的惶恐。后面则是森严的沉默黑潮,那是经历战火的老兵,他们沉默地检查着磨损的刀弓,粗糙的手指拂过冰冷的兵刃,望向远方的眼神凝重如铁。几杆残破却依然高擎的战旗,在凛冽的北风中猎猎狂舞,透着一股舍身成仁的悲壮。
真正让这军阵散发出致命寒光的,是阵列其后、沿小丘精心布置的火炮!两百多门大小不一、裹着防尘毡布的青铜炮、红夷炮,在晨光熹微下闪烁着沉重冰冷的哑光。炮手们沉默而迅疾,像最精密的零件,用麻绳、木楔固定着这些战争怪兽。两万精锐甲士,如同礁石般簇拥着炮阵,长枪林立的间隙里,是火铳兵腰际沉甸甸的铅弹袋。更远处缓坡下,十几架粗重的蒸汽机车如同蛰伏的巨兽,粗大的铁烟囱喷吐着夹杂火星的浓重黑烟,发出低沉而有规律的嘶鸣!它们拖曳着沉重的弹药拖斗,正在缓慢而坚定地调整位置,只待那一声令下,将毁灭的怒火输送至最前线。
这副硬凑出来的家当,凝聚着南京府军民的热望和最后的家底,就是他凌泉敢于在旷野迎战三十万虎狼的赌注!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面孔——有稚嫩少年眼中强忍的泪光,也有粗豪汉子脸上刻骨的仇恨。每一张脸背后都是一个刚刚燃起希望的家庭,他们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了这场豪赌上,只为保护那份沉甸甸的土地权益。一股冰凉的气流顺着凌泉的脊椎流下,那不是怯懦,而是对这份责任重量的清醒认知。
他深吸一口带着土腥与铁锈的空气,强行压下心头杂念。战术早已在他心中推演千遍:??拿破仑战法精髓——炮火粉碎,骑兵撕裂,步兵收割!?? 今日,就是这理念的炼狱式检验场。胜则扫清燕云北患,败则万劫不复!
“传令!”凌泉声音不大,却冷硬如断裂的钢铁,瞬间将紧张弥漫的空气凝滞,“所有青铜炮、红夷重炮——目标,辽军左翼重甲步卒方阵中央!装填实心铁弹!待令!小口径野炮全部准备霰弹,目标后续轻骑!炮兵阵地,最高警戒!”命令斩钉截铁,他举起单筒望远镜,目光牢牢锁定在远处辽军左翼那片缓缓推进的、由厚重盾牌和大橹构成的乌黑钢铁方阵上。这就是他选定的第一个牺牲品!实心铁弹将凿穿阵型,制造巨大的混乱和死亡通道,为后续撕裂奠定基础。
整个炮兵阵地的空气骤然像被抽空,瞬间凝固!传令兵策马如电,在坡地上卷起烟尘。只有铁器碰撞的冰冷轻响、棉布擦拭炮膛的沙沙声,以及炮手们沉重喘息和肌肉贲张发力时牙齿紧咬的咯咯声。沉重的铁球被艰难地推入炮膛深处,如同为地狱之门填上最后的祭品。
“帅爷!右翼!异动!”又是一道尖锐的示警撕裂寂静。凌泉手中的望远镜猛地向右急移。视野中,辽军右翼方向突然烟尘冲天!一道撕裂军阵的巨大口子猛地张开,一股汹涌澎湃的黑色铁流如决堤的洪峰轰然冲出!
“铁浮屠!”有将领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形。
阳光透过云隙惨淡地照射在这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重骑兵身上,流淌着地狱才有的冰冷反光!人马俱甲!一层又一层厚重的札甲覆盖全身,连战马都只露出猩红凶厉的眼睛,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前排骑士长矛如林,微微前倾,矛尖寒光刺目;后排则挽起强弓,箭头瞄准远方。厚重的马蹄踏地,轰鸣之声如同无数石碾滚动,沉闷的震颤透过大地直达脚底!大地似乎在他们的重压下呻吟!他们呈密集的楔形阵,以无可阻挡的姿态,直扑凌泉军右翼!目标明确——撕裂那由新卒组成的薄弱环节!
凌泉放下望远镜,眼神寒彻如冰渊深渊。目光迅速扫过自己布在右翼的阵列——大部分是那些拿着新火枪、衣甲尚不齐备的生瓜蛋子!惶恐像瘟疫般在队列里蔓延,前排几个少年握着枪杆的手都在剧烈颤抖,指节捏得惨白!一旦让这些重甲恶魔撞入,那就是一场血腥的碾压,右翼会在瞬间化为肉泥!整个阵线将被拦腰截断!时间被压缩至极限!
身后,一脸络腮胡如同钢针、曾统领炮营出身的老将马腾,猛地踏前一步,嗓音因为极度的焦虑而嘶哑如破锣:“大帅!变计!全部火力!轰铁浮屠!那些步卒慢得像老鳖!轰散了铁浮屠,再收拾他们来得及!”他指向左翼方向缓慢如龟爬的重步方阵,额头青筋暴跳。
几乎同时,曾为工匠、现为参谋的年轻干吏李桐如同猎豹般蹿上前来,双眼因高度专注而发出异样的光,急声反驳:“马将军!不可!那步军方阵才是核心!一旦抵近列稳,就是磐石一块!我们的火炮转向重调需时太久!铁浮屠虽快,距离尚远!小口径炮霰弹足可迟滞其锋!集中重炮!必须趁他们未到齐射线前轰垮厚甲步阵!打步军!步军溃了,铁浮屠便是孤军!”他语速快得惊人,双手指关节因用力攥着地图卷而失去血色。
“狗屁不通!”马腾须发怒张,猛地扭头,眼中血丝密布,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桐脸上,“你看看右翼那些新丁!他们挡得住铁浮屠一个冲锋?右翼一垮,铁浮屠斜插侧后,你我都是砧板上的肉!”他猛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凶狠手势。
“打步军!”
“打铁骑!”
将领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空气如凝固的沥青,沉重得令人窒息。唯有风穿过车架间隙,发出如厉鬼呜咽般的尖啸。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死死扎在凌泉脸上,等待一个决定十万人生死的裁决。
凌泉紧抿的嘴唇抿成了一道毫无血色的刀锋。右翼那些惶恐的面孔一闪而过,但他眼前清晰地浮现出另一个战场——一个同样厚重如山的步军方阵,顶着漫天箭雨和落石,硬生生用伤亡堆砌出一条血肉通道,最终死死卡住咽喉,将他们拖死的惨烈景象!??绝不能让辽军厚甲步兵阵列形成!?? 这是他的拿破仑体系里绝对不能允许的第一环!炮火撕裂阵线的核心在于制造混乱和缺口,而非单纯杀伤重骑!
“马腾!”凌泉的声音陡然响起,斩断了所有焦躁的争辩,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寒铁砸进冻土,“所有青铜炮、红夷重炮!目标不变——辽军左翼重甲方阵!轰!击!”
马腾脸色瞬间煞白,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大帅!……”
“执行!”凌泉猛地转头,眼中寒芒如电,不容置疑的杀气轰然炸开!
马腾猛地一跺脚,脚下的冻土竟出现裂痕!他狠狠剜了李桐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转身几乎是耗尽肺腑力气嘶吼着下令:“所有重炮——目标——敌军左翼方阵——给老子!轰——!!!”
他的嘶吼还未完全落下——
“轰——!!!”
一声撕裂天地的闷响率先炸开!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劈落!凌泉感到脚下小丘都猛地一震!紧接着——
“轰轰轰轰轰——!!!!!”
两百多门大小火炮的齐射!那已不再是声音,而是凝聚成实质的风暴!无形的巨手攥住五脏六腑疯狂撕扯、摇晃!视野瞬间被刺鼻呛人的白烟彻底吞没!唯有火光在浓烟深处诡异地明灭,如同地狱之门闪烁的眼睛!连天空的日头都在这一刻失却颜色!无数道尖啸的死神拖着刺耳的破空声,从炮口窜出,划着冷酷的轨迹,狠狠砸向早已锁定的区域——那片缓慢蠕动的铁甲方阵!
凌泉攥紧拳,指节发白,死死盯着爆炸的核心!
大地在疯狂颤抖!
那片区域如同烧滚的油锅泼入了冷水!瞬间沸腾!血肉地狱!实心铁弹犁地而过,在密集的人群中撕扯出一道道深达数尺、混合着血肉和碎骨残甲的可怖沟壑!沉重的铁球携带的磅礴动能,摧枯拉朽!无论多么精良的大盾、何等厚重的札甲,都如同朽木碎纸般被轻易洞穿、粉碎、撕裂!人体或被碾压成血肉模糊的残片,或被撕裂成破絮般碎块高高抛起,在阳光下绽放成令人作呕的红白泼墨!后续抵达的炮弹落点附近,霰弹又如同暴风骤雨般横扫,将那些惊魂未定的后排预备队和弓弩手成片扫倒!密集的队列在死亡金属的冲击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收割的麦子!
恐怖瞬间蔓延!
意志被这超越想象的天罚瞬间击垮!幸存的辽军重甲步兵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哀嚎,像是被滚烫烙铁烙到的蚁群!巨大的恐惧粉碎了严整的阵型!他们丢下盾牌,抛开引以为傲的武器,只剩下本能!互相推搡!践踏!只为逃离这片由火药与钢铁构成的人间炼狱!
“溃了!帅爷!左翼重甲步阵全溃了!”李桐激动得声音劈叉,眼珠因为兴奋而布满血丝!??计划的第一步!最关键的一步!成了!炮火撕开了口子!??
凌泉心头那块万钧巨石轰然落地,后背衣甲早已被冷汗浸透,但他面上沉静如水,只用力一点头,目光锐利如鹰隼般转向那更加凶残的铁浮屠洪流!??拿破仑战法第二步——在缺口打开的瞬间,骑兵!撕裂!扩大战果!??
“左翼所有小口径野炮!目标——铁浮屠!”凌泉嘶吼着补充命令,声音穿透硝烟,“霰弹准备!抵近射击!放!”他手臂狠狠向前一挥!“蒸汽机车!动起来!给老子拖上去!右翼前沿!快!”他指着己方右翼前方,铁浮屠即将冲击的区域!
那些架设在小型炮车上的野战轻炮瞬间活了!炮手们吼叫着,奋力推拽炮车,粗短的炮管在烟雾中疯狂压低角度!沉重的木轮碾过临时构筑的土袋矮墙!炮管直指那奔腾的黑色潮头!与此同时,后方那些喷吐浓烟、发出低沉怒吼的蒸汽机车猛地轰鸣起来!巨大的金属车轮与冻土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车后的沉重拖斗里满载着霰弹铁桶!它们开始以与其笨重体型不符的“迅猛”姿态,绕过主阵地,拼命向右翼前沿移动,如同一群嗅到血腥、悍然扑出的铁兽!
铁浮屠的锋矢已然冲过中场!距离右翼新兵阵列不足五百步!沉重的马蹄踏碎枯草冻土,轰鸣如雷霆万击,滚滚而来,每一步都敲在凌泉右翼士卒脆弱的心弦上!前排如林的寒光长矛已经清晰可见,矛尖直指那些明显开始骚动、阵型不稳的新卒!
“不要乱!不要乱!”右翼军官的声音淹没在巨大的马蹄声中。前排一些新兵脸上血色褪尽,身体已经不可抑制地开始向后瑟缩,崩溃只在瞬息!
凌泉猛地一夹马腹!胯下神骏的战马人立而起,发出震彻战场的龙吟!他拔出长剑,剑指苍天,厉声暴喝:“右翼——!!”声如撕裂锦帛,盖过一切喧嚣:“站直了!你们手里的地契还在不在!?”最后一句,如同最尖利的锥子,狠狠刺入了所有新兵的脑海!
“地契”二字,重逾千斤!那些刚刚拿到手、还带着油墨香、按着鲜红手印的命根子!那份沉甸甸的、刚刚得来的安稳和希望!决不能丢!退意被这赤裸裸的、最直接的利益所化的决死勇气瞬间冲垮!混乱的队列在军官的呵斥和本能的双重作用下,竟硬生生稳住!
轰隆隆——!
黑色的铁流如山崩海啸般压至!
就在那长矛即将刺入前排阵线,前排新兵惊恐地闭上双眼的刹那——
“砰砰砰砰砰——!!!”
数十门移动到右翼前沿、炮口几乎怼到铁浮屠脸上的小口径野炮,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骤然爆发!灼热的气浪裹挟着致命的铅风暴席卷前方!浓密的硝烟喷吐瞬间形成一道浑浊的烟墙!成千上万的铅子霰弹在极近距离爆射而出,形成一面无坚不摧的火力墙壁!密度与威力远超常规!
毁灭性打击!
冲锋的铁浮屠最锋锐的矛尖,如同狂奔的野牛撞上了无形的钢铁壁垒!乒乒乓乓一阵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可怕撞击声!沉重的马前甲、骑士胸甲在极近距离被赋予了恐怖动能的霰弹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变形!破裂!健硕的马匹带着巨大的惯性前冲,却迎面撞上这蕴含毁灭力量的铅雨,巨大的动能被硬生生遏制!前排骑兵连人带马如同被巨拳正面砸中,凄厉的嘶鸣声中,成排成排地向后倒飞、翻滚!被撕裂的甲片混合着血肉四处飞溅!惨烈的人仰马翻景象瞬间形成一道巨大的血肉路障!
未被冲击波直接掀翻的第二、第三梯队铁浮屠收势不及,如同冲上海滩的巨浪被迫涌入前排摔落同伴组成的地狱!沉重的战马践踏着人和马的肢体,骨骼碎裂声、垂死哀嚎声、铁甲碰撞的刺耳声交织混杂!无可匹敌的冲锋势头被硬生生掐断、堵塞!
“凌帅!万胜!!”
“杀辽狗!守家园!”
右翼新卒阵地上,压抑的恐惧瞬间被这惊天逆转的狂喜取代!不知谁带的头,山崩海啸般的欢呼狂涛般炸响!蒸汽机车的拖斗被猛地掀开盖板,里面是一捆捆黑乎乎的陶罐——火油与硫磺混合物制成的燃烧瓶!士兵们吼叫着扑上去,引线嗤嗤作响,陶罐被奋尽全力投掷而出,如同火流星般落入还在挣扎混乱的铁浮屠群中!
“轰!轰!轰!”几个明亮的橘黄色火球猛然腾起!点燃了地上的血肉和破碎的甲胄,浓烈刺鼻的恶臭弥漫开来。燃烧的火油在地面流淌,引燃一切可附着之物,在黑色的重甲洪流中撕开一片片跳动的橘黄!虽然杀伤有限,但那明亮的火焰和滚滚黑烟,对士气的打击更为致命!
“大帅!叁号机车!蒸汽罐子烫得吓人!张铁匠说炉胆怕是撑不住了!”远处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喊。只见刚才最勇猛地向右翼拖运弹药的一架蒸汽机车排气管异常剧烈地嘶鸣着,如同垂死的猛兽,车尾泄压阀疯狂喷射出炽热的白汽!
凌泉抬手,用手背用力抹去嘴角那丝粘稠的血迹。目光如锋利的刀,穿透眼前这片血肉蒸腾、哀嚎弥漫的杀戮地狱,死死钉在那遥远而厚重的辽夏中军核心,如同要钉进耶律斜轸和野利遇乞的心脏。那如山的中军阵内,一定会有对方最后的杀手锏!
他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铁锈、硫磺与死亡气息的灼热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这熔炉般的战场,才刚刚烧到通红透亮!
“后备队——压上去!稳住阵脚!”他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蘸着血淬火的铁钉,“把最后那十箱‘震天雷’——”他手臂猛地指向身后,指向那几辆覆盖着厚重油布、被严密守护的巨大拖车,“给老子推上来!瞄准——中军帅旗位置!”他的眼神中跳动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
是最后的雷霆,还是绝境的反杀?这沸腾到熔点的铁炉之中,下一蓬喷溅的火焰,将注定点燃这终极胜负的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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