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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甄珍的监视目标是化名为“范莹”的宋红玉。二十二岁的甄珍完全不是七年前那副羸弱的模样,她身材高挑,长期的体能训练,让她腿脚利落,身体的弹性极好。就算宋红玉跟她走个对头碰,也未见得能认出来。

绥录的冷跟雪城不一样。雪城的冬天,寒冷湿润;绥录的冬天,风呼啸着打在脸上,如同小刀割肉。

街道两边的树木光秃秃的,看不见一点儿绿。甄珍头戴毛线帽,身穿运动服,化装成晨练的跑步者,她围着邓立钢居住的高档小区一圈一圈地慢跑着。她不时地从遛狗的、买菜的、上学的人身边跑过去。嘴里一圈一圈地数着,数到第十五圈的时候,宋红玉出来了,她的手里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尽管有着充分的思想准备,甄珍的心还是咯噔了一下。脚脖子有点儿发软,她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了。

宋红玉长发盘在头顶上,身穿白色羽绒服,紧身裤,鹿皮靴,脖子上围着一条鲜红的羊绒围巾。她保养得很好,身材和相貌,看上去变化不大。

宋红玉手里领着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孩子仰着小脸看着妈妈,嘴里不停地问这问那。宋红玉嘴角挂着笑容,耐心地回答着。甄珍被绑架的日子里,从来没见过宋红玉的脸上有过这样的笑容。甄珍想不通,这样的恶魔怎么会有人类的感情,并且因为这份感情组成了家庭?她更想不通的是,宋红玉这个残忍的女人,怎么有资格做母亲?

宋红玉把儿子送到托儿所后,打了一辆车去了另一个小区。甄珍坐在乔志开的车里,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宋红玉进了一栋楼里,甄珍跟了进去,她看到电梯在五楼停住就不再动了。甄珍跑楼梯上了五楼,一梯两户目标容易盯。她躲在安全通道处,观察着那两扇门的动静。两个小时以后,宋红玉出来了,送她出来的是一个白净面皮的瘦削男人。经确定,他不是犯罪团伙里的人,宋红玉在跟他偷情。跟宋红玉保持情人关系的,不止他一个人。

我化装成提笼子架鸟的退休老干部,在台球馆周围溜达。杨博手里揉着两颗核桃溜达过来,我俩老邻居一样站在树下说话。

杨博说:“他不经常回家,常常住在这里,晚上一两点睡觉,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左右起来。饭也经常在外面吃。”

我看了一下表,正好中午十二点,估计他已经醒了。几分钟后,邓立钢穿戴整齐从台球馆里面出来。一个叫二彪的小兄弟把车停在他面前,邓立钢上车离开。我们的车也远远地尾随着他去了。

邓立钢的车停在美食一条街的停车场里。他们走着进了饭店,一件啤酒、一桌子菜摆上来。邓立钢、二彪和几个混混围桌而坐。我带领林晖、杨博也走进饭馆,找了一张挨着他们的桌子坐下。我们吃得简单,每人要了一盘过油肉炒面,一瓶啤酒。我一眼瞥见,邓立钢放在椅子上的挎包,拉锁没有全部拉上,露出来躺在里面的匕首和砍刀。

二彪问:“大哥,要不要喝点白的?”

邓立钢挥手表示不要,问:“这两天我跑外面的事,没盯着店里面,有什么麻烦没有?”

身边的一个混混说:“大哥,西街那个叫‘大头’的小子,最近老到台球馆里捣乱,还厚着脸皮跟我们要钱花。”

“告诉他,再嘚瑟,我把他眼珠子用勺子挖出来,扔在地上当泡踩。”说完邓立钢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连脆骨一起嘎嘣嘎嘣地嚼着,“不信邪,就让他们来,在我的眼里,打人不尿血,就不叫打人。打起来我必须赢,这才是打架的结局。”

邓立钢的话叫我心中一凛,十年过去了,这个混蛋身上的杀气一点儿都没减。

一个小弟兄进来,附在邓立钢的耳边说了句话。

邓立钢声色未动,饭没吃几口,就先离席了。我们的车远远跟着他,看见他进小区,回了自己家。

邓立钢进门把钥匙扔在门口的鞋柜上,看见了宋红玉脱下来的鞋,知道她在家。宋红玉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电视。听见邓立钢进门的动静,头都没回一下。  邓立钢问:“儿子送托儿所了?”

宋红玉“嗯”了一声,眼睛没离开电视。

邓立钢看了一眼电视,里面正在上演一部哭得唧唧歪歪的言情片。

邓立钢在宋红玉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说:“小日子过得很浪啊。”他的话语中,满是揶揄。

宋红玉看了他一眼说:“有啥可羡慕的?这是你的家,你要是想过,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邓立钢眼睛盯着宋红玉,努力把心里的火压下去。宋红玉嗑开了一个瓜子,问:“你盯着我干啥?我脸上又没有蜜。”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看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在你心里,咋样才像话?”

“宋红玉,你一点过去的影子都没有了。”

“你见哪个女人表里如一了?”

邓立钢压低声音说:“你再敢出去找那个王八蛋,我把他的脑袋揪下来。”

宋红玉扭过头看着他说:“揪人家的脑袋干什么?要揪就揪我的。”

邓立钢被宋红玉的话噎得心口发紧,发狠说:“别以为你是我儿子他妈,我就不敢把你咋的!”

“你能把我咋的?”

“你他妈的还别逼我!”邓立钢的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宋红玉语气很平静:“人最怕的不就是一个死吗?我早就把死这个字嚼碎咽了。”

邓立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看见自己的手有点抖。

“你不怕我动家法?”

“动家(加)法?你咋不动乘法呢?”宋红玉嘴角挂着不屑的笑。

邓立钢喝了一口茶,走到宋红玉跟前看着她,眼神中的感情很是复杂。他伸出来一只手,冲她招了招,宋红玉以为他像过去一样,用拥抱化解矛盾,站起身走了过去。没想到邓立钢抡圆了胳膊,给了她一个大耳光。

宋红玉疯了一样,砸了家里能砸的东西,摔门走了。

邓立钢立刻清醒了,觉得情况不妙,他一直追到老丈人家。老宋头身在异乡,没有亲戚,没有朋友,脾气越来越古怪暴躁,三番五次吵闹着要回桦原老家去,惊动了左邻右舍和小区保安,前来围观劝解。

看见邓立钢找上门来,老宋头张嘴就骂:“你糟蹋了我的元旦,又毁了我的春节,干脆清明节那天,带烧纸过来,把我连房子一起点着得了。”

老宋头骂邓立钢毁了自己的生活,一句比一句骂得狠,邓立钢虽邪性,但是尊重长辈。老宋头是自己的老丈杆子,不能打也不能骂。见他越骂越离谱,越骂声音越大,邓立钢最终还是急了,问老宋头:“儿子找妈,我叫她回家,哪儿错了?”

老宋头唾沫横飞:“不是你扣着我闺女不让走,我能在这连个熟脸都没有的地方,一囚就是几年吗?”

“我四处奔波卖命挣钱,养着你们宋家的人,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

“别人的屋檐再大,都不如自己有一把伞。不劳你辛苦,今天晚上我就带着闺女、儿子和外孙子回桦原去。”

“你敢走吗?”

老宋头两眼一瞪说:“你看我敢不敢?!”

“还是让我走到你前面吧。”邓立钢说完一跃跳上窗台,打开窗子,扭头看着老宋头说,“你敢再提一个‘走’字,我立马从这里跳下去。往后你们宋家老老小小,张着大嘴,喝西北风去吧!”

涉及生存,老宋头立刻住了口。宋红玉走上前一把将邓立钢从窗台上拉下来。邓立钢二话没说,反手拉着宋红玉回了家。

顾京和小马装作买茶,在冯双环的店里坐在茶台前,看着冯双环洗茶泡茶。冯双环给他俩介绍茶:“这是金骏眉,红茶中的上品,一斤茶叶大概要用六万到八万的芽尖。”

顾京喝了一口,连连点头:“好喝。”

小马跟着迎合说:“香。”

“你们再尝尝这个碧螺春。”

顾京和小马一杯一杯地品着,免费的茶喝了个遍。

小马问:“大姐,你们这个店还能给手机充费?”

“能啊,我们兼着这个业务。”

化名孙学全的石毕回来了,看见顾京和小马愣了一下。

冯双环问:“儿子呢?”

石毕说:“在外面跟一帮孩子踢球。”

眼前的石毕最少胖了三十斤,冷眼一看几乎认不出来了,他皮肤松弛,身体肥胖,一副颓废潦倒的模样。顾京仔细打量他的眉眼,确定要找的石毕就是他。石毕客气地冲顾京和小马点点头,进后屋去了。

顾京买了二两茉莉花茶,带着小马离开了。

吉大顺是四个人里混得最不好的,他天性喜新厌旧,跟肖丽英的日子很快过腻了。肖丽英说她有个亲戚在煤矿挣了钱,在老家起了一个四合院,吉大顺动了心,跟邓立钢商量。邓立钢想,煤矿离绥录一百里地好控制。他给吉大顺拿了一部分钱入股,要求每年给他收入的百分之三十;对待石毕也一样。邓立钢开台球馆和足疗馆的生意,也拿出来百分之三十跟大家合在一起分。这样算下来,邓立钢不占便宜,他要用钱拢住团伙,叫大家不能散了。

他们依照约定,没有重要的事不联系,过年的时候在一起吃一顿饭。吉大顺也有命案,只是没有邓立钢和石毕杀的人那么多。跟吉大顺合股干的梁恩觉得他脑子灵活,精明能干,交代的事情总能出色完成,很是欣赏他,让他负责采购的事情。在煤场跟吉大顺一起干活的人,觉得他自带一股子阴气,是一个狠角色,都尽量躲着他。

吉大顺的手机信号定位在距离绥录市一百公里远的煤矿,这里煤厂特别多,通过分析吉大顺周围的关系,把跟他合作的煤老板找到了。我冒充是天津电厂的,给他打电话,说要跟他订货。煤老板梁恩看见有生意谈,立刻去了约好的咖啡屋面谈。

我先一步到了咖啡屋,见到煤老板梁恩,主动跟他打了招呼。开门见山掏出警官证给他看。梁恩一头雾水,我拿出来吉大顺的照片给他看。

“认识这个人吧?”

“认识,他叫吴建业,是我的合伙人。”

“他是我们追了十年的在逃犯。”

梁恩惊得半张着嘴,额头上冒出了汗珠,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原先不知道没关系,现在告诉你了。如果你不配合我们的工作,替他打掩护,那你就构成了包庇罪,我们会依法处理的。”

“我愿意跟公安配合,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吴建业这个人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加上常年在阴暗潮湿的井下工作,落下了病,确诊是癌症。得了这个病以后,他的性格格外暴躁,矿上的人能躲都尽量躲着他。我领你们的人进矿没问题,但是绝对不能露面,我怕他拉我做垫背的报复我。”

“你放心,我们一定保证你的安全。”

我们小分队在绥录市蹲了九天,四个犯罪嫌疑人全部得到最终确认,雪城派来二十个特警准备展开抓捕工作。我不敢用当地的警力,怕本地的社会关系复杂,一旦走漏风声,操作失误,那将前功尽弃。邓立钢这个人,反侦查、反追捕的能力非常强,平时刀不离手。抓他必须做充分的思想准备,不能有一点疏漏。如果他再跑了,这一辈子恐怕都找不着了。我把各种可能性都想到了,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我开始分配抓捕任务,一号人物邓立钢,由我负责。跟我一起行动的,是副大队长杨博和两个身高一米八的特警。

顾京的任务是抓捕石毕,甄珍和林威负责抓捕宋红玉。分配任务的时候,我的目光在甄珍身上停留的时间较长,甄珍明白我的担心,用不容置疑的目光回应了我。

葛守佳领命去抓一百里外的吉大顺。这是抓捕任务中的首要环节,一旦不成功,走漏了风声,四个犯罪嫌疑人会以最快的速度作鸟兽散,四滴水融入大海一般,无处打捞。

葛守佳个子不高,说话苏北口音,长相不起眼,扔进人堆里,很难往出挑。他领着四个身穿便衣的刑警,到了吉大顺所在的煤矿。找到了梁恩,梁老板和几个人正坐在到处是煤灰的办公室抽烟喝茶。

葛守佳说:“老板,我们是江苏丹阳的,想进点煤。”

梁恩明白他们的来意,有些紧张地说:“进煤这事,你们得找四哥。”

梁恩立刻派人,带他们去了矿井。矿井里阴暗潮湿,刚下去眼睛不适应。

葛守佳提高嗓门喊:“四哥在不在?”

没有人回答。

葛守佳再喊:“四哥在吗?”

煤巷深处有人问:“你是谁?”

“江苏丹阳来的,想进点煤,上面说要找四哥。”

“谁告诉你们我在这儿的?”

“梁恩,梁老板。”

吉大顺从阴影里闪出来,他警惕地盯着面前的几条黑影。

“知道了,你们先上去,我一会儿就上去。”

葛守佳答应了一声说:“好的,四哥,你快点,我们下午还要返回绥录乘飞机。”

说完葛守佳转身往外走,吉大顺一直盯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道尽头。吉大顺越老,警惕性越高,他不但要防着警察,还要防着邓立钢。来买煤的这个人苏北口音,矮小单薄,看上去没有威胁。身后的那几个人难说,他决定再拖拖看。

葛守佳并没有离开矿井,他守在坑道口,让另外的几个刑警勘察是否有别的出口,勘察结果一共有三个出口。二十分钟过去了,没见吉大顺出来。葛守佳命三个刑警各守一个出口,他进去找吉大顺。他在明处,吉大顺在暗处。

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葛守佳还是边往里走边喊:“四哥,你怎么还不上来呀,再晚我就把飞机误了。”

吉大顺在黑暗处盯着他不回答。

葛守佳见没有回音,索性站住脚说:“四哥,我真等不了你了。要不这样,你忙你的,煤我去隔壁张老板的矿上买,一样的煤层,质量差不到哪里去。”

说完,葛守佳转身往回走,吉大顺没有拦他。隔壁矿的老板真的姓张,一直是他的竞争对手,这小子恐怕真的是来买煤的。

眼看葛守佳要走到矿井口了,吉大顺从阴影里走出来大声问:“你要多少?”

葛守佳头都不回:“你这个人太没有诚意了,这笔买卖我不跟你做了。”

吉大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又问:“你到底要多少?”

葛守佳不耐烦地朝后摆摆手说:“做生意也讲缘分,四哥,咱们俩没缘分,你忙你的去吧。”

葛守佳出了矿井口,吉大顺见到手的生意被自己搞砸了,快走几步蹿出矿井口。守在矿井口的一位刑警,一个扫堂腿把吉大顺扫倒在地,随后抄起他的一条胳膊往身后拧,准备给他戴铐子。吉大顺另一只手甩过来,一把煤炭渣子打在刑警的脸上,瞬间眯了他的眼。刑警手略一松,吉大顺连滚带爬地蹿进了坑道,葛守佳朝他扑了过去。

吉大顺如同老鼠窜得飞快,葛守佳紧追不放。吉大顺闪身,躲进突出的矿壁后面。葛守佳不了解地形,飞跑着往前追;眼角处感受到一丝风刮过来,他身子往下蹲就地打了个滚,一把抄住吉大顺的脚腕子,悠起来往矿壁上狠狠一摔。吉大顺一声惨叫,手里拿着的匕首掉在地上。整个人像被甩开了骨节的蛇一样,动弹不得。葛守佳拽着吉大顺的脖领子,拎死狗一样把他拖出了矿井。

阳光下的吉大顺一脸煤黑,基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葛守佳问:“你是叫吉大顺吧?”

吉大顺翻着白眼不回答,刑警端起一脸盆水泼在他的脸上。黑汤顺着脸颊流下来,露出来他的本来面目。

葛守佳说:“行,就你了。”

葛守佳押着吉大顺往外走,吉大顺看到站在矿井旁边的梁恩,两眼刀子一样剜过去,梁恩被他的气势吓得四肢颤抖。

吉大顺恶狠狠地说:“老子要不是这破身体不争气,早他妈的把你绑了。”

吉大顺被塞进汽车里,车开出去很远。梁老板还像被定住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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