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罗香喑（三）

“二少奶奶来了——”水伶春院里洒扫丫头见桃良前来，忙扔下扫帚，两手在围裙摆上一抹，“我们太太出去了，您回屋喝茶等会儿？”小丫头笑盈盈地招呼桃良，然而问声未落，对方便径直越过她，连眼睫都不曾抬一下，“啪”的一声打了帘子，兀自往屋里去了。

小丫头锁眉“咦”了一声，心说这想必是在哪儿受了气，眼下四太太又不在，自己可要好生招待这位“祖宗”，免得四太太回来以为自己怠慢了客人。便小跑着去净了手，回屋里伺候桃良茶水瓜果。小丫头将一碟莲子、一碟腰果及一碟杏仁酥轻置于桌，又沏了一壶贡眉茶，向桃良投去一个讨好的笑，小心翼翼道：“四太太知道您平素爱吃这些，便让我们常备着，二少奶奶您若还需要些什么尽管招呼我。”

见桃良绷着的脸松懈了几分，小丫头乖觉地拿起银针去剔莲心，然只剔了那么两三颗，桃良把手一扇，似强忍着不耐似得，丢了一句，行了，我自己在这儿等就是，你忙你的。至此，那丫头才恭恭敬敬地退出去。

桃良心似塞了一团乱麻，脑中百般纠葛都是“水桃红”这个名字，她恨不得水伶春下一秒便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如寻常般温言软语安抚她，告诉她，她同这个“师姐”不过是同门情谊，从始至终并没有欺瞒过她什么。

而这一切思绪，尽数湮没于自鸣钟指针的嘀嗒声中。愀然烦懑间，她无意识地捻起银针去剔莲芯，眼前尽是水伶春。是她润如清泉的笑、她绣口吐出如天籁的昆腔、她是她捧起她的脸与她唇齿相依……可只要一想到这琐碎却甜蜜的一切或许都源于另一个人，她剔莲子的手便由不住力道发狠，仿佛剔的不是莲芯，而是狠狠剜出桃良自个儿的心。

自鸣钟在晌午一点准时敲了一声响时，随着钟声的尾音悄然而落，水伶春一只脚踏进房门。

“二少奶奶来啦？怎么屋里也没个人伺候着，这帮钻懒的小蹄子们——”

“你们都出去，我同四太太有话说。”

云香见桃良独个儿坐着，忙上前摸了摸茶壶，果然已经微凉，柳眉倒竖待要去拿了今日值差的娘姨丫头训话，听得桃良的声如无波古井，这么道了一句。云香看了看桃良，又看了看自家太太，虽心里迟疑，却也应声而退，不忘带上房门。

桃良起身上前，站在距离水伶春不到一尺的位置同她对视，千言万语脱口却只变成一句——“为什么骗我？”

水伶春正卸头上珠钗的一双柔荑一顿，睁着一双明眸，蹙眉与桃良对视着愣神，在桃良从齿缝间挤出“水桃红”三个字后，水伶春才憬然有悟，脸色亦是沉了下来。她也曾无数次思付犹豫过，若有朝一日这个拙劣的“谎言”被桃良获悉，自己该如何同她解释？抑或是该将这个“谎”圆下去？实际上，她已在心里盘算出无数个完美圆滑、以她们之间的感情，足够使得桃良相信的答案。但当真到了眼下这一刻时，她的心，却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地准备去选择后者——将一切和盘托出。

一切缘由已经从她的喉咙涌向舌尖，不住打转，若不是几个时辰前与水桃红的对话，它们便会一股脑地涌出去。而此时，水伶春只得选择将它们硬生生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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