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6章 捷报入京
话说这六月中旬的长安城,正值溽暑初临,万木葱茏。
但见城内湖池,柳丝垂金,荷钱叠翠;朱雀大街,车马喧阗,行人如织。各坊市间,酒旗招展,绣户珠帘,端的是一派煌煌帝都气象。
那西市里胡商络绎,驼铃悠扬;东市中珍奇罗列,叫卖声喧。更有那三五成群的士子,摇着折扇,在茶楼酒肆高谈阔论;或是那深闺少女,乘着油壁香车,往大慈恩寺进香祈福。
真个是: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这盛世繁华,浸润在每一缕风烟里,教人浑然忘却了边疆烽火。
这一日清晨,曦光初露,那开化巷西门外的王婆婆馄饨摊儿,早已支起布篷,摆开桌凳。锅中骨汤滚沸,香气四溢,引来不少早起的客商、宿醉的郎君。
王婆婆年过五旬,精神却健旺,一面利落地包着馄饨,一面与熟客搭话。
只见摊子旁,刚坐定几位锦衣华服的公子,皆是宿酒未醒的模样,揉着额角,显是头痛难耐。
其中一位,乃是琅琊王氏的子弟,名唤王正礼;另一位,是河东柳家的公子,叫做柳熙。都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如今于太学求学,学业是没什么长进,喝花酒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
王正礼勉强坐定,扬声道:“婆婆,快煮几碗馄饨来,多撒些芫荽,这酒气醺得人头晕。”
王婆婆笑着应了,自去忙碌。
旁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夫子,却放下手中一卷《长安日报》,望着西边天际,悠悠叹道:“今报上说,塞尔柱蛮子竟纠合了七国联军,聚兵七万之众,陈兵疏勒城。唉,兵凶战危,也不知同安郡王此番能否得胜?”
王婆婆正在锅边搅动馄饨,听了这话,接口道:“老相公也忒多虑了!俺虽是个妇道人家,却也听说咱们郡王麾下有什么‘四族联军’,六万精兵呢!还有那些轰天雷似的火器,俺看那塞尔柱蛮子未必是对手!”
她话音未落,邻座一个身着杭绸直缀的富商却摇头道:“嬷嬷有所不知。今日这报上,步军副都指挥刘承珪刘大人有专文析辩,道是敌军背靠西域六大国,经营多年,后勤补给、战线布置皆占优势。依某看来,这怕是一场硬仗,胜负难料啊!”
那王正礼本就因宿醉头痛,听了这等泄气言语,将手中竹筷“啪”地一拍,冷笑道:“刘承珪?他是个甚么东西!也配妄议炯哥儿?他个步军副都指挥,可曾打过一次外战?对阵过哪家异族?
若不是陛下恩宠,这等只知拍马逢迎的货色,只怕还在岭南嚼野果子呢!”
“正礼兄说的是!”柳熙立即附和,他面庞微红,带着几分酒意未消的亢奋,“咱们炯哥儿出兵西域,未曾耗费朝廷一分一毫的钱粮!自组四族联军,一战而下龟兹,改设安西都护府,收复故地大半!这是何等功业?他刘承珪一个承平将军,躲在京里舞文弄墨,也敢指手画脚?”
言语间,颇以结识杨炯为荣。
那老夫子见他们言语倨傲,不由捻须驳道:“二位公子此言差矣!陛下早有明诏,大华乃天下百姓之大华,凡大华子民,皆可议政言事。
莫说刘指挥是朝廷命官,便是老夫这等布衣,王嬷嬷这等市井百姓,难道就说不得军国大事了么?”
他顿了顿,神色愈发肃然,“况且,陛下于宣德门下置铜匦(guǐ),明示天下,凡百姓皆可投书求仕、谏言、申冤、告密。
这数月来,凭此铜匦,不知处置了多少贪赃枉法之官!此乃圣天子广开言路之德政,二位岂可轻忽?”
一提起女帝与那铜匦,王、柳二人顿时神色讪讪,虽面有不忿,却也不敢再高声辩驳,只得拿起筷子,闷头吃那刚端上来的馄饨。
原来这女帝登基以来,力排众议,擢拔了一批素有“干吏”之名却风评不佳的官员入主中书,又任命酷吏巡行天下,整肃吏治。
那宣德门前的铜匦,更是纳告密之书,由新设的“仪鸾司”专职审理。
数月前,河东裴氏的公子裴书恒,便在怡红院宴饮时,当众议论朝政,指斥女帝所拔擢的“五鬼”乃是祸国之臣,又炫耀自家倾尽家财购得杨炯去年设立的“南洋通航基金”,如今获利巨万。
不料隔墙有耳,当夜便被仪鸾司的不良人锁拿,以“心诽腹谤,非议圣躬”之罪下狱。
裴家多方奔走,亏得裴家大小姐裴淑怡与陈郡谢氏的谢令君有旧,辗转求到梁王妃面前,才将人捞出。
那裴书恒出狱时,已是形销骨立,腿也折了一条。此事震动京华世家,自此之后,谁不噤若寒蝉?
如今这老夫子抬出女帝与铜匦,王、柳二人纵是勋贵之后,又岂敢造次多言?
一时间,馄饨摊前气氛凝滞,只闻锅中汤水翻滚之声。
众人皆知那河东裴氏之事,乃女帝立威之举,心下虽各有思量,却也不敢妄加评议。
正尴尬间,忽听一个软糯清脆的童音响起:“柳哥儿,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一张小桌旁,坐着个约莫三四岁的女童。她梳着双丫髻,穿着水红绫衫,模样玉雪可爱。
此刻,她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柳熙,面前那碗馄饨才吃了小半。
柳熙一愣,旋即笑道:“原来是滔滔啊!你今日怎么独自来此吃早点?你哥哥高林呢?”
那名叫滔滔的女童撅起小嘴道:“我叫高玉树,莫叫我乳名!我哥哥被我爹爹关禁闭了!他吵着要去西域,找高琼哥哥打塞尔柱蛮子。我爹爹不许,罚他在枢密院里抄写军报呢!”
高滔滔口齿伶俐,叙说清晰,众人听得明白。
这“枢密院”、“高琼”“高林”一出,大家便猜知,这女童定是当今枢密使高耿的幼女高玉树了。难怪她敢独自在外,想必四周早有护卫暗中随行。
柳熙见高滔滔这可爱模样,先是笑了一声,随即便若有所指地道:“滔滔啊,这世上有些人,见你发了财,便要眼红。所以咱们就得谨言慎行,免得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逮着机会,在《长安日报》上编排炯哥儿的不是。”
高滔滔闻言,立刻从凳子上跳下,迈着小短腿走到柳熙这桌前,叉着腰,奶声奶气却气势十足:“谁说炯哥儿的不好?他带着大家发财,是顶好顶好的人!谁这么坏?”
“嘿嘿,滔滔你不晓得,”一旁的王正礼立刻阴阳怪气地接话,“这朝中啊,红眼病的夜叉可多着呢!当初炯哥儿要造大海船,明明白白说了,一旦打通南洋航线,香料贸易便是泼天的富贵!
那时因造船资金短缺,陆家姐姐通过中央银行发放了那个‘南洋通航基金’。好家伙,当时多少人冷嘲热讽,说这是败家之举?
还是咱们这些自家人看不下去,才凑钱全额认购了。
如今怎样?南洋的香料、珍宝,一船一船运回来,这海运关税,都成了国库岁入的大宗!
那些当初看笑话的,如今可不就眼红了?你瞧瞧这《长安日报》,隔三差五就有那红眼夜叉撰文,说什么‘海事耗费甚巨,于国于民两不利’云云!
依我看呐,他们是也想凑上来分杯羹,又拉不下那张脸,只好行此下作手段,诋毁海事罢了!”
“哎呀!王公子慎言!”那老夫子倏然起身,面色涨红,朗声道,“朝中诸公,秉持公心还是怀揣私意,天下百姓自有公论!
那王钦若王舍人难道说得不在理?
诸位且睁眼看看,自我大华与西夏国战以来,这兵戈何曾有一日停歇?西域战事未宁,南疆烽烟又起!那张肃张监军,朝廷未曾发兵,他便以华使身份,私自纠结兵力,胁迫他国出兵,人家国王不允,他便悍然弑君!
这……这岂是天朝上国应有的风范?
如今张肃领着八千兵卒,一路竟打到孔雀帝国的曲女城下,眼看就要灭人之国!灭国容易,可治理难啊!
且不说南诏故地,咱们尚未完全消化,若再添上孔雀国那万里疆土,不出三年,必定再度分崩离析!
王舍人所言,正是老成谋国之道!
我大华的将领,若只为自身功勋前途,一味开疆拓土,丝毫不虑及日后治理之难,打下来容易,可这后续要耗费多少民力物力?
年轻人,你们且去城东麒麟巷看看!那里住着的,多是征属孤寡,孤儿寡母,倚门望夫者无数呀!
连年征战,有多少家园支离破碎?我们是该静下心来,好好思量一番,这战,究竟为何而打了!”
他这一番话,引经据典,声情并茂,倒是引得周遭一些路人驻足颔首。
“老人家!你说得不对!”高滔滔却皱紧了小小的眉头,声音虽稚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哦?”老夫子俯下身,耐着性子笑问,“那小姑娘你倒说说,老夫哪里说得不对?”
高滔滔挺直了小身板,大声道:“我爹爹在家常说!那些异族,觊觎我们汉家土地好几百年了,从来就没变过!
只要我们一显出弱态,周围的豺狼虎豹立刻就会扑上来撕咬。西域是这样,南诏是这样,吐蕃、倭国,全都是这样!
如今我们大华兵强马壮,年轻的将士们渴望建功立业,那就该乘此良机,一劳永逸,给那些异族一个狠狠的教训,一拳打出去,换来百年的太平,让他们世世代代都不敢再惦记我们汉家的土地!”
高滔滔一番话,竟将枢密使高耿平日在家中议论的言辞学了个十足十,虽童音稚嫩,却自有一股杀伐决断之气。
“哈哈哈!”老夫子不由大笑,“小姑娘,你一个女娃娃,说话倒似个杀伐决断的大将军!可圣人早有明训:‘威加海内,以仁则定,以武则废’。小姑娘,难道你比古之圣贤还有见识不成?”
高滔滔听了,小包子脸气得鼓鼓的,跺脚道:“圣贤?圣贤收复过西域吗?圣贤能平定南诏吗?圣贤能灭西夏,还是能让倭国、高丽年年都来长安进贡?
您这是食古不化,不知变通!您就是我爹爹常骂的那种……那种酸儒!”
童言无忌,却一针见血。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阵阵哄笑。
那老夫子被一个三岁稚童当众抢白,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胡须直颤,指着高滔滔“你……你……”了半晌,却说不出话来。
正当此时,忽闻得朱雀大街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异常急促、如擂战鼓般的马蹄声响。
这声音打破了街市间的喧嚣,带着一股浓烈的杀伐之气,瞬息间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御街驰马,非比寻常,非军国大事不能此。
众人纷纷起身引颈观望。
只见长街尽头,一骑如火焰般席卷而来,马上骑士风尘仆仆,铠甲蒙尘,身后背负三杆红色靠旗,迎风猎猎作响。
那靠旗上赫然是三个金漆大字:“疾”、“斩”、“辟”!
这正是大华传递最高级别军报的八百里飞骑,疾行不休,遇阻必斩,鬼神辟易。
那骑兵一面拼命鞭策坐骑,一面用已然嘶哑的喉咙,运足中气,纵声长呼:
“西域——疾报——!”
“同安郡王杨炯,于疏勒城、两界山,大破塞尔柱七国联军——!镇斩敌酋以下七万——!敌全军覆没——!”
“唯贼酋阿尔斯兰跳瓦罕河遁逃,生死不明——!”
“西域三十六国,尽归华土——!”
“传……传四国君主头颅,十六国国玺于朝——!”
这吼声,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长安城的清晨。
馄饨摊前,霎时间静得鸦雀无声。
王婆婆手里的漏勺顿在半空,几滴油正顺着勺沿往下淌,她却浑然不觉。一旁的王正礼和柳熙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活像两条搁浅的鱼。
老夫子抚须的手停在半道,花白的胡子在他指间绕成了结。就连一向机灵的高滔滔也忘了眨眼,乌溜溜的眸子睁得滚圆,小嘴微微张开,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
这寂静只持续了一瞬。
随即,如同火山喷发,巨大的欢呼声从朱雀大街两侧冲天而起。
“赢了!我们赢了!”
“同安郡王威武!”
“哈哈哈!七万!斩首七万!塞尔柱蛮子全军覆没!”
“不愧是我大华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杨少卿!我就知道!打仗还得看咱们的杨少卿!”
王正礼和柳熙猛地跳将起来,互相抓住对方的胳膊,激动得满面红光,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
王正礼更是掏出一把铜钱,看也不看便塞给王婆婆:“婆婆!今日在场的,所有人的馄饨,我王正礼请了!庆贺西域大捷!”
那富商也捡起报纸,用力挥舞,哈哈大笑:“好!好!好!同安郡王真乃神人也!看那刘承珪还有何话说!”
先前那老夫子,此刻也忘了与孩童的争执,面露惊佩之色,喃喃道:“竟……竟真的一战功成?斩首七万,收复三十六国……这是泼天之功啊!”
高滔滔更是兴奋得小脸通红,在原地蹦跳着拍手:“赢了!炯哥哥赢了!我这就回去告诉大哥!”
这捷报,如同长了翅膀的春风,瞬息间吹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从朱雀大街到宣德门,从东西两市到南北九街十二衢,欢呼声、呐喊声、鞭炮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茶楼酒肆的客人纷纷涌上街头,素不相识的人们相互拱手道贺,更有那激动不已的汉子,脱下衣衫拿在手中挥舞。
孩童们兴高采烈地追逐着报捷的马蹄烟尘,学着那骑士的声音高喊“西域大捷”!
整个长安城,都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欢腾与自豪之中。那市井间的些许争论,那朝堂上的暗流汹涌,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巨大的胜利与民族豪情所冲淡、所淹没。
这,便是天朝上国的赫赫声威!
这,便是百年盛世的喧阗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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