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汝在轿帘中暗窥

往年间，在桐城南门外，住着户姓章的人家。家主是个士人，却又天性喜好敬奉神佛。

不管是和家里人说话，还是和外人交谈，同学动不动就口口声声上天有好生之德，走路的时候也是左顾右盼，生怕自己一步小心把地上的小蚂蚁给踩死了。

要是出门在外，那更是见庙就进见佛就拜。不把自己腰里的盘缠全部奉上不得罢休。为此，章同学没少被家里和街坊邻居们说。

话说某次，章同学又一次外出，回来的路上因为绕路，误打误撞地遇到了一处古寺。瞧着树荫里露出的屋檐墙壁，章同学又是虔诚满怀。

于是，便和往常一样，章同学三拜九叩地朝着那座古寺去了。

等到烧完香磕完头在寺里溜达的功夫，章同学发现这座古寺供奉神像很是尊严，当即就有了心事，然后直接寻到了寺里的住持。

见到住持以后，章同学也很直白，径直告诉住持，自己想从寺里请一尊神像回去，当做家堂神来供奉，并且愿意再行布施。

虽说住持对章同学把话说的这么直接有些不喜，但暗地里还是很高兴。这几年，因为路途的原因，寺里的香客可比以往少了不少。难得这人这么有佛性。

想了片刻之后，住持便和章同学说，“檀越啊，这事事关重大，还得容贫僧和管事们商量商量。”

章同学可没想到住持心里头有这么多弯弯绕绕，谢过住持之后便在院子里等候着。

很快，寺里的管事们就陆陆续续来到了住持的禅房。掩上门之后，住持就把章同学的请求详细的说了一通，还大肆表扬了章同学一番。

既然能做到管事的位置，好歹都有几分。很快，大伙儿就明白了住持的用意。再说，这几年寺里的光景确实不如以前，好不容易来了这么大个金主。

于是，便有管事建议，“既然这位檀越如此有心，我们倒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思。不过，以贫僧之见，不若再派上几位僧人，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一下子就说到住持的痒处了，连连点头称是。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在外头候着的章同学可不知禅房里的这些事，见众位僧人进去之后半天没见出来，心里还很忐忑。生怕住持会拒绝了自己的请求。

好半天之后，看着住持和一众管事从禅房出来，章同学赶紧急急地迎了上去。

“施主，贫僧和几位师兄弟议了一下。办过开光仪式后，檀越便可请回家。”

听到住持的话，章同学是激动地直搓手。等到听到住持说还会安排僧人与自己同回的时候，眼泪更是差点掉下来。

往日里旁人都笑自己迂阔，何曾想过寺里的高僧会如此大张旗鼓？先前还担心住持不会允应，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其实，这也是章同学关心则乱，一时间也没有想过自己提出这个请求之后住持会怎么看。

要知道，这请回去的家堂神，可是要像章家的列祖列宗一样，享受祭祀和香火的。也难怪禅房里，住持把这事儿说出来之后，那些管事们都是举双手赞成。

毕竟，这样的事情，眼下，对寺里来说，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于是，在章同学请神到家的那天，南门外的人家都呆了。家堂神又不是没有人请过，怎么闹出这么大的章程，还有这么多的僧人。

看着那些僧人动手帮着安放神位诵念经文，到章家看热闹的更是惊得合不拢嘴，这家伙何德何能？这也太高抬他了吧？

不过，疑惑归疑惑，疑问归疑问。对旁人们的打听，章同学却默而不语。待僧人们离开之后，章同学是恭恭敬敬地将这这尊请回来的神像与列祖列宗的神位一起晨昏祭祀，虔诚至极。

或许正是古话说的心诚则灵吧。神像请回来之后，没几天，章同学就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一个和那尊神像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向章同学走来。

这人来到章同学跟前后，开口便道，“我是灵均法师，已经修炼了多年。感谢你对我的敬重，用香火来祭祀我。如果你有任何请求，可以焚烧牒文召唤我，我会在你的梦中与你相见。”

说完这些话后，那个人的身影突然消失了，而章同学也随之从梦中惊醒过来。回想着刚才的梦境，章同学还只道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就没当它是一回事。

过了几天之后，桐城里有家丝绸铺子要转卖。听到消息后，章家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进城瞧了瞧。

一看之后，章家便动了将这铺子给盘下来的心思。因为这铺子的地段不错，有潜力。

可铺子的原主人呢，把这价格却要的高高的，还把铺子里的一些有瑕疵的存货和铺子一起打捆出售。真要盘下来的话，估计一时半会回不了本，这让章家人有些犹豫了。

商议了很久，还是没能打下个定心锤。这时，章同学突然回想到自己做的这个梦，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写一封谍文，并在祭祀时将其在神像前焚烧了。

当天晚上，入睡之后，章同学还果真梦见了那灵均法师。便梦见了那灵均法师，法师告诉他不必担心，尽管盘下那店铺。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章同学就把家里人叫在了一起，定下了这件事。哪怕家人还有人担心会折本，但章同学却不管了。

瞅见章家花大价钱盘下了这铺子，桐城里，好多人都笑章家是钱多了烧得慌。摆明的亏本生意还往前面凑，说什么话的都有。都抱好了看笑话的心思。

然而，就在章家盘下这个铺子一个多月之后，从外地来了个客商，偏偏就相中了章同学盘下来的那些存货。而且，给出的价格还和其他没有瑕疵的绸缎一样。

哪怕是章同学一说再说，那客商也不改主意。等到签下合同之后，章同学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就问那客商为什么偏偏选这批有瑕疵的货。

那客商笑着道，自己在海外有条路子，人家还就只要这等货色。

听到章家的那批货居然正价销售，还赚了个盆钵满溢，熟悉章家的人都感到十分诧异，纷纷跑过来和章同学相问。

章同学倒也实诚，便把客商的原话说了一通。听得来章家的人既点头又摇头，这章同学虽然迂阔，但人家还是有福报。

有了这么一遭之后，对自己请回来的这尊家堂神，章同学供奉也愈加虔诚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也因为丝绸铺子这事，章同学是心情大好，又专程去了古庙一趟，还布施了不少供奉。

不过，让章同学意外的是，等自己从古庙回来之后，邻家的妇人竟然羞羞答答地寻上门来，央求自己帮一帮她。

原来，妇人的女儿不知怎的让妖物给缠上了。据妇人的女儿说，那妖物相貌丑恶，遍体蒙茸，似毛非毛。入夜之后，便会闯入房内与她寻欢。

而且，动作又相当粗鲁，折腾得她苦楚不堪。已经持续好些天了。

妇人的女儿也向那妖物哀求过，希望它能放过自己，可那妖物却说，“我又不是要你的命，主要是你的姿色让我按捺不住，再说，这事儿，你还不是在娇喘嘛？”

见妖物这么说，妇人的女儿也有些羞怒，“南门外那边有户人家的女子比我长得更漂亮，你怎么不去找她，却偏偏来折磨我呢？”

那妖物听见妇人的女儿这么说，先是桀桀一阵怪笑，然后悠悠道，“呵呵……她吗？我可不敢去缠，那女子一身正气，我可还是想活命呢！”

听着妖物的耻笑声，再想着自己已经失身于这妖物这么久，顿时，妇人的女儿更加恼怒了，她一身正气，难道我就没有正气了吗！”

邻家女是又羞又怒，“她一身正气，难道我就没有正气了吗！”

妖物见状，笑得更加厉害了，它戏谑地看着邻家女，嘲讽道：“你有什么正气？”接着，妖物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继续道。

看着邻家女娇怒的样子，那妖物更是笑了起来，“你有什么正气？”

“某月某日你去城隍庙烧香，路上差点和一个男人撞在一起。你在轿子里听见那男子的声音后，偷偷轿帘窥视人家。发现是个书生，长得又俊美，你便心生爱慕，甚至还想委身于他。这难道也是正气？”

妖物的话，一下子把妇人的女儿抵上了墙角，脸色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到妇人女儿的样子，那妖物是愈加肆意非为。

见邻家妇人羞羞答答的把这事儿说出来，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章同学也是恼了，少男多情少女怀春，这本是人伦，你一个妖物掺和进来干什么呢？

于是，章同学就应下了邻家妇人的请求。等妇人走后，便写了一封谍文，焚烧在灵均法师的神位前。

当天晚上，章同学便梦见了灵均法师。梦里，灵均法师正色道，“目前，本尊还不清楚这妖物究竟是什么来头。不过你也不必过于焦急，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

当天晚上，章同学便梦见了灵均法师。法师道，“眼下，本尊还不清楚这妖物是什么。你也别急，三天内，某会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梦醒之后，章同学心里也有些打鼓。铺子的事，照灵均法师的话没什么问题。可现在，法师都说还要几天才弄得清是怎么回事，也不晓得到底有没有个准信。

天亮之后，邻家妇人早早的就过来了。说昨天夜里女儿被那妖物折磨得死去活来，不停地鬼哭狼嚎，还请章同学多多怜惜。

听着妇人的话，章同学心里也有些无奈，但也不好直接将灵均法师的话告诉邻家妇人，只好好生劝慰了她一番，让她先不要过于担心。

到了第三天晚上，入睡之后，章同学又梦见了灵均法师。这次，灵均法师是一脸笑嘻嘻的。

“幸甚，弄清楚了，那妖物叫囊馕。神通甚是广大，若是我不亲自出手的话，恐怕还有后患。但是，鬼神的力量，还是要依靠人力才好施展。”

“这样吧，你选个日子。准备好轿子、四个轿夫，四名快手，还要为四名快手各准备绳索刀斧两件。这些东西，用纸剪好就成了。弄好之后，都摆在香炉前。”

“到时候，你就大喊一声上轿，然后说抬到哪里，到了之后，再喝一声‘斩’，这样，就能把那妖物给去除了。”

梦醒之后，章同学仔细回想了一下灵均法师的话，生怕遗漏了什么。等到天亮之后，章同学让人唤来邻家妇人，细细把灵均法师的交代说了一遍，听得邻家妇人喜形于色。

看着邻家妇人兴奋不已的样子，章同学这时倒有些担心了。就妇人这样子，回去之后，万一走露的风声，没救下邻家女，那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章同学就劝说邻家妇人，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好了。又和邻家妇人问了下那妖物到家里的动静之后。便主动着人去帮着邻家妇人去准备灵均法师说的那些物件。

晚上，祭祀过灵均法师之后，估摸到了妖物纠缠邻家女的时间，站在灵均法师的神位前，章同学定了定神，然后突然大喊一声：“上轿！”

扶着纸轿的几个人只觉得手里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纸轿里一般。不过，好在章同学事先已交代好，他们并没有惊讶或恐慌，而是稳稳地抬起了纸轿。

章同学紧接着又喊道：“抬到邻家！”于是，一行人便跟着邻家妇人一同朝着邻家走去。

进邻家门没多久，便听见邻家女住的厢房里传来阵阵伴随着哀痛的旖旎声。听得众人脸色都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看着邻家妇人有些羞怒样子，章同学毫不犹豫地大喝一声：“斩！”

随着章同学的喝声，只见那纸剪的刀斧像活过来一般，呼地一下就飞了起来，直奔邻家女住的厢房而去，还带着呼呼的风声。

没过多久，只听见“砰”的一声，一个东西从厢房里飞了出来，重重地落在院子门口，一动不动。与此同时，屋里邻家女痛楚的旖旎声也戛然而止。

这时，邻家人也兵分两路了。邻家妇人急急的直奔厢房去看女儿，其他的人和章同学一同追上去看那掉在地上的是什么东西。

火把下，那掉在地上的，居然是一只被砍的快要断成三截的蓑衣虫，足足有三尺多长的。身子下面长着密密麻麻的脚，起码有上千条在火光下还闪着金丝一样的光。

很快，邻家妇人也从厢房里出来了，示意自家的女儿已无恙。看来，纠缠邻家女的就是这只诡异的蓑衣虫。

想着女儿被折腾这么久，邻家人也是恼怒，就找来柴火把这蓑衣虫架起来烧了。不过，那熊熊烈火中飘散出来的味道实在难闻。第二天，都还有人问南门外怎么那么臭。

后来，也不知是谁，将这事儿说了出去，邻家一家人有些待不住了，就举家搬离了桐城。也就是这之后，桐城人才晓得这蓑衣虫还有个别名叫囊囊。

经此一事，章同学名声大噪，众人对他供奉的家堂神更是敬畏有加。章同学也愈发坚信灵均法师的神通，每日供奉愈发虔诚。

可话说回来，那蓑衣虫却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就像那潘寿儿，因为一双合色鞋弄得家破人亡，名声尽毁。可若不是自己有隙，苍蝇怎么会叮上来呢？

若说真还有些什么，那也只好套用释家的话，“一啄一饮莫非前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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