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章.毕业合影

乔熙深吸一口气，知道该面对的终究躲不掉。她挺直脊背，无视脚踝的隐隐作痛，径直走向那辆沉默的黑色轿车。

隔着深色的挡风玻璃，她能感觉到党雷锐利的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她刚走到副驾旁，“咔哒”一声轻响，车门锁解开了。乔熙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狭小的车厢内瞬间被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填满。空调冷气嘶嘶作响，却吹不散两人之间无形的沉重气压。谁也没有先开口，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乔熙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碎裂的手机屏幕边缘，终于打破沉默，声音有些发紧：“那个……谢谢你的外卖。”

党雷没有回应感谢，他的视线落在前方沉沉的夜色里，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质询：“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乔熙一时没反应过来，心跳漏了一拍。

党雷缓缓转过头，深邃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直射过来，带着审视和不容回避的力量。

乔熙被他看得心头发慌，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了那道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

“……读完研，就回来了。”她低声回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党雷没有再追问，只是沉默着。

夏日密闭的车厢像一个高压锅，只能听到党雷压抑的、带着明显不悦的呼吸声，以及乔熙自己那如擂鼓般不安的心跳。

就在这时，乔熙那屏幕碎裂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尖锐的声音撕裂了紧绷的寂静。

“乔熙……你干嘛去了？这么久！”乔喆清亮又带着点鬼祟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开。

“有事说事！”乔熙压低声音，试图快速结束通话。

“你是不是找我爸去了？”乔喆的声音带着一丝狡黠和得意，“我看见了哦！你坐在楼下那个叔叔车里！”

乔熙瞬间脸色煞白，慌乱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她猛地按下了挂断键！几乎是同时，她惊恐地抬头望向自家窗户——只见乔喆那个小身影正趴在窗台上，咧着嘴冲她挥手！

“他是你儿子？”党雷的声音冷得像冰，视线也从窗外收回，沉沉地压向乔熙。这不是疑问，更像是一句裹着寒霜的陈述。

“不……不是！”乔熙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党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在她脸上逡巡，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试图找出破绽。“乔熙……”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说实话！”

巨大的压力下，乔熙反而被激起一股倔强。她猛地转过头，不再躲闪，直直地迎上党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清晰说道：“他！不！是！我！儿！子！”

“……”党雷深深地看了她几秒，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沉沉地应了一声：“嗯。”

这声“嗯”像是一道赦令，又像是一块更重的石头压下来。乔熙几乎是逃也似地推开车门：“谢谢你的外卖！”她抓起放在脚边的外卖袋，头也不回地、一瘸一拐却异常迅速地冲回了单元门。

回到家，乔喆已经乖乖坐在餐桌旁，拆开了外卖。他一边往嘴里塞吃的，小嘴塞得鼓鼓囊囊，一边还不忘嫌弃地嘟囔：“乔熙……这外卖谁点的？好难吃啊！肉好老……”

乔熙疲惫地将外卖袋放在桌上，看着乔喆那张吃得鼓鼓囊囊的小脸。暖黄的灯光下，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端详他的五官——确实不像自己，眉眼间那股执拗的劲儿，那挺直的鼻梁轮廓……竟隐隐约约，透出几分楼下那个男人的影子……难怪，他会误会。

这个认知让乔熙心口一阵烦闷。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容置疑：“乔喆，明天送你去幼儿园。”

“不去！”  小家伙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腮帮子还塞得满满的，“幼儿园的小朋友太幼稚了！我要在家！”

乔熙没理会他的抗议，看着他酷似某人的眉眼，更加坚定了决心。“这事儿没得商量！”  她斩钉截铁地丢下一句，然后不再看乔喆委屈的小脸，转身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卧室里没有开大灯，只有床头一盏小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乔熙靠在门板上，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目光扫过书桌，最终定格在桌角那个小小的相框上。

她慢慢走过去，拿起相框。玻璃下，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

照片里，阳光正好。年轻的乔熙穿着宽大的学士袍，戴着方正的学士帽，笑容灿烂，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而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正是党雷。

那时的他，比现在年轻许多，穿着熨帖的浅色衬衫和西裤，身姿挺拔，脸上带着一丝温和而疏离的儒雅笑意。他微微侧身，与身边的女孩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仿佛只是镜头前一次寻常的师生合影。

乔熙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相框玻璃，指尖停留在照片中党雷的肩上。

那年，她二十岁，青春正好，是淮大经济学院即将毕业的本科生。

那年，他三十岁，锋芒初敛，是市公安局金融诈骗刑侦支队的支队长，也是她大学最后两年《金融风险控制》课程的特聘讲师。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照片里儒雅疏离的讲师，与今夜车中那个带着怒意和压迫感的市局局长，身影在乔熙眼前重重叠叠，搅动着深埋心底的过往，也预示着前方更加汹涌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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