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筒子楼
一套组合拳。
有理有据,逻辑清晰。
还扣上了“执法犯法,对抗政府”的大帽子。
三个制服男彻底傻眼了。
他们平时欺负那些老实巴交的小贩惯了,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这女人说话一套一套的,条理清晰得像是律师函,比他们领导开会还厉害。
更要命的是,他们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女人身后,那个半大的小子,又把那半块地砖拎起来了。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不带任何情绪。
冷得瘆人。
那眼神,根本不像个未成年的学生,倒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
为了这份几千块的工资,跟一个懂法的“疯婆子”,和一个拎着砖头的“愣头青”死磕?
不值当。
姓王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气焰彻底没了。
他干咳了两声,语气瞬间软了下来。
“我们……我们也是例行检查。”
“那个……你注意一下卫生啊,保持市容市貌。收摊的时候,垃圾都清理干净。”
撂下几句场面话,三个人灰溜溜地上了车,一脚油门,仓皇逃离。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
陈清然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看着还拎着半块地砖、一脸呆滞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她抬起手想再给他一巴掌,看他那傻样,手最终还是没落下去。
“遇事要动脑子。”
她没好气地说,
“暴力是最低级、也是最后一步的手段。能用语言解决的,就别脏了你的手。”
顾亦安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他心中的震撼,远比刚才想抡砖头时还强烈。
这就是他的妈妈。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陈清然。
就算被生活按在泥里,骨子里的那份睿智和锋芒,也从未被磨灭。
兵不血刃,杀人诛心。
顾亦安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他在心里,对这个矮了自己半头,却能为他撑起一片天的女人,竖起了一个大大的拇指。
姜,还是老的辣。
......
馄饨摊子并没有像街上其他小吃摊一样,亮灯熬到深夜。
天色刚擦黑,顾亦安和顾小挽,还在埋头呼噜着碗里最后几个馄饨,陈清然已经开始麻利地收拾锅碗。
有顾客过来想买一碗,她都笑着摆手。
“没了没了,明天再来啊,早点回家。”
顾亦安知道,这个摊子是为了赚钱,更是为了守护。
兄妹俩在哪,它就在哪。
兄妹俩放学,它就出摊。
兄妹俩要回家写作业,它就收摊。
哪怕少挣几十块钱,妹妹的作息和学习也绝不能耽误。
回家的路,像一首重复播放了十年的老歌。
陈清然骑着那辆,漆都掉了的电动三轮车,顾小挽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两条腿晃荡着。
顾亦安则骑着他那辆破车,单手抓着三轮车的护栏,像个被拖挂的零件,省力又惬意。
车轮碾过路灯投下的一个个光圈,光影在他们身上流转。
家。
在建设街的一头。
一栋老旧的筒子楼里。
楼道里塞满了各家各户的杂物,空气中混杂着油烟、霉味和廉价洗衣粉的味道。
这里最大的优点,就是房租便宜。
他们这间一室一厅的房子,是十年前从独栋别墅搬出来后,陈清然能找到的最便宜的容身之所。
那时候,顾亦安七岁,顾小挽才四岁。
母亲和妹妹睡在里屋那张,吱嘎作响的旧床上,顾亦安睡在客厅的沙发床上。
一进门。
顾小挽就自觉地钻进里屋,在唯一那张书桌前摊开作业本。
陈清然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今天攥得发皱的收入,一张张铺平,细细地数了一遍。
然后她掀开床垫,从床头木板下的一处暗格里,将钱整整齐齐地塞了进去。
自从父亲出事后,她名下所有银行账户被监管,存进去的钱会被瞬间冻结,划走抵债。
她也不能去任何正规公司上班,因为工资同样会被冻结。
这十年,一家人的所有开销,全靠这个小摊子和床板下的现金。
顾亦安帮妹妹检查完作业,又讲解了两道函数题,看着顾小挽恍然大悟地点着头,他才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老妈,我回学校了啊。”
自从上了职高,他就一直以住校为名,把更多空间,留给妹妹和母亲,每周只有周末回来一趟。
选择住校,更重要的原因是。
他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去保守那个连家人都不能说的秘密。
陈清然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小安。”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让顾亦安的后背莫名一紧。
“你今年就毕业了,真不考虑下清北大学?”
顾亦安动作一顿,转过身,靠在门框上,脸上挂着一贯的散漫:
“妈,你开什么玩笑。”
“我一个职高生,人家清北的招生办老师能看上我?”
“别跟我装蒜。”
陈清然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中考那几张卷子,数学最后一题空着,作文写了一半,英语阅读理解故意选错。”
“你的脑子什么水平,我这个当妈的不清楚?”
顾亦安挠了挠头,避开母亲锐利的目光,嘴里嘟囔着:
“我那不是……老毛病嘛,一用脑过度就头疼。”
这是他唯一的借口,也是事实。
十年来,那怪异的头痛确实折磨得他够呛。
但他的学习能力,逻辑分析能力,记忆力,却远超同龄人。
之所以选择临河职业高中,一来,因为这里离家最近,方便照应。
二来,他有自己的打算,为了调查父亲失踪真相,他必须进入父亲失踪前,所在的那家公司。
如果按部就班的读大学、读研....,那条路太慢长,充满了不确定性。
成为一名保安,反而是他能想到的,最高效直接的捷径。
“骗鬼呢。”
陈清然把校服塞到他怀里,
“跟你爸一个德行,一根筋,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提到父亲,客厅里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陈清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指了指他怀里的衣服:
“换上再走。还有鞋,洗好的在门口,出门的时候换上。”
“哦。”
顾亦安应了一声,三下五除二地脱下身上汗湿的T恤。
昏黄的灯光下,少年瘦骨嶙峋,肋骨的形状清晰可见。
陈清然看得眼圈一酸,嘴上却没好气地念叨:
“吃的东西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怎么就光长个子不长肉呢?”
说着,她转身掀开床垫,从那个藏着全家生计的暗格里,拿出一沓沾着油烟味和汗渍的零钱。
她仔细地点了又点,凑出两百块,递过去时,语气却不由自主地放软了些:
“拿着,在学校食堂多打点肉菜,别净吃些没营养的。”
顾亦安喉头一哽,下意识地想推辞:
“妈,我卡里还有钱……”
陈清然眼睛一瞪,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不由分说地把那叠钱,塞进了他书包的侧袋里。
在母亲“路上看车”、“晚上别着凉”的连声叮嘱中,顾亦安换上干净的校服和鞋子,走出了家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又在他身后迅速熄灭,将那片温暖隔绝在门后。
他没有去学校。
骑着车,在昏暗的街巷里,穿行了十几分钟,他在一个四下无人的公交站台前停下。
他先是掏出口袋里,那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将里面仅剩的十几块冰糖,一股脑儿倒进嘴里,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站台回响。
随后,他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了林女士给的那个毛线球。
盯着毛线球看了几秒,然后极为缓慢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剥下了右手的灰白手套。
手套之下,是一只毫无血色、因常年不见光而显得病态惨白的手,青筋在薄如蝉翼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那只手在清冷的空气中,停顿了片刻,带着一丝凉意。
轻轻覆上了温软的毛线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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