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两个原因
清晨,刑侦支队的走廊空荡而寂静,只有顶灯洒下惨白的光,将周幸以斜倚在窗边的身影拉得颀长。他穿着件深灰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
昨晚他在队里对付一晚上,休息了两小时后,精神缓了过来,即使姿态透着熬夜后的疲惫,他周身那股利落挺拔的劲儿依旧不减分毫。
事实证明起早的不仅有周队长,还有睡不着觉的老年人。
重案一组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副局长张学民端着那个泡满枸杞和浓茶的保温杯踱步出来,杯口氤氲出苦涩的香气。
他抬眼扫见周幸以,鼻腔里哼出一声,带着长辈式的熟稔和责备:“又搁这儿硬熬?真当自己还是二十郎当岁,铁打的小伙子?”
周幸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带疲惫却依旧锋利的笑,语气半真半假地回敬:“您又不是不知道,干咱们这行的,案子悬在那儿,心里那根弦就松不下来。年轻时候落下的毛病,改不了咯。”他顿了顿,目光精准地投向张局,“您这特地又跑一趟,不只是来查我岗的吧?有什么新指示?”
张局拧开杯盖,吹散蒸腾的热气,氤氲的水雾模糊了他一瞬间的神情。
他啜了口滚烫的茶,话锋陡然一转,带着点探究:“昨晚说那丫头……我回去才琢磨过来,她爸是桑明诚吧?以前打过两次交道,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怎么,你小子是被人家姑娘的真心感动了,铁树开花,所以非要破格把人弄进重案组?我可告诉你,二组和三组那边可都盯着呢,你这突然塞个没经过正规考核、还是从后勤处出来的关系户,他们未必买账,到时候别给我惹麻烦。”
周幸以闻言挑了挑眉,脸上那点玩笑的神色更深了些,语气却四两拨千斤:“嘿,张局,您这话说的,我这不是看队里最近气氛太沉,找个脑子活络、说不定能带来点新思路的鲶鱼进来搅搅局嘛。我您还不了解?什么时候因为点儿个人原因就让您开过后门?”他话锋随即收敛,指尖摩挲着糖纸的边缘,语气沉淀下来,变得平淡却认真,“不过,说正经的,要她,有两个原因。”
“第一,观察。”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刀,穿透走廊稀薄的空气,“这姑娘对案子的细节知道得太多,太具体,但来源始终含糊其辞——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比让她在外面信息黑箱里横冲直撞,最后捅出什么不可控的娄子要强。”
张局眯起眼,精明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你怀疑她……有问题?”
“不。”周幸以摇头,指尖的糖纸被无意识地捏紧,发出细微的脆响,“现阶段谈不上怀疑,但她身上确实裹着一团迷雾,看似清澈见底,实则底下沉着看不透的东西,不弄清楚,搁在身边,总归是个隐患。”
张局捧着保温杯,没吭声,只是又喝了一口茶,示意他继续。
“第二,”周幸以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就事论事的审慎,“她对案件,确实有种近乎本能的…嗅觉。那些无意识的素描、对现场细节偏执般的捕捉和重现,都精准得不像是单纯的巧合。林薇薇这案子,如果按部就班走老路子,不知道还要在迷雾里绕多久。桑榆这一点,确实像在黑夜里划了根火柴,虽然光亮微弱,但指了个新方向。咱们队,缺的就是这种能打破思维定式、一眼钉进关键点的人。”
他慢慢直起身,突然问道:“张局,您当年经手的‘滨江水泥柱藏尸案’,”他望着窗外远处街道上偶尔划过警车的红蓝光斑,声音平稳,“从发现尸体到锁定嫌疑人,用了多久?”
张局愣了一下,眼神染上追忆,叹了口气:“十一个月零六天,记忆犹新啊,那会儿差点没把我这头发熬秃,怎么突然问这个?”
“林薇薇这案子,”周幸以的舌尖将含着的薄荷糖顶到右腮,带来一阵强烈的清凉,“从指挥中心转来陈璐的报案,到我们锁定陈银翔,七十二小时。”他忽然转了话题,“您记得去年全市积压的未破无名尸案有多少起么?”
张局的面色陡然严肃,声音沉了下去:“十七起,其中五具,到现在连个名字都还没找回来。”
“所以桑榆这丫头…”周幸用指节轻叩冰凉的窗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想到审讯室里那个癫狂扭曲的陈银翔,“她坚持要筛查艺术类近期的失踪人口时,李铭那小子还在背后笑她异想天开,不切实际。可事实证明,有时候,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异想天开,恰恰是撞开死胡同的那把关键锤子。”
张局摩挲着保温杯壁温热的搪瓷面,若有所思:“这么说来,这次能这么快确认林薇薇的身份并抓到人,她确实是头功。”
“不止是确认身份抓到人,”周幸以站直身体,糖纸被他随手塞进裤袋,动作利落,“是方向,这种无头案最怕的就是漫无目的地撒网。她那点刑侦嗅觉,像未经驯化的野狼,总能精准扑向猎物最致命的咽喉。换了咱们按部就班地查监控、筛关系网,现在估计还在浩如烟海的失踪人口报告里打转。”
张局脸上露出点真切的笑意,调侃道:“你倒是不吝啬夸奖,那刚才还说要把人放眼皮子底下看着,跟防贼似的。”
“看着归看着,本事还是得认。”周幸以神色坦然,“刑侦队不需要只会埋头拉车不会抬头看路的愣头青,缺的就是这种敢在死胡同里硬劈出一条生路的狠角色。咱当警察的,要是没这点不拘一格用人才的魄力和眼光,怎么跟那些越来越狡猾的罪犯斗?”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再次凝肃,“当然,她身上那些没说清道不明的疑点,我一样没放下,这就跟勘查现场一样,任何一个微小的异常都不能轻易放过。”
张局沉吟片刻,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丝老狐狸般了然的笑,压低了声音:“你小子…绕这么大圈子,该不会是想…明着用她,暗地里拿她当饵,钓她身后可能藏着的大鱼吧?”
周幸以的眼神骤然一沉,如同结冰的湖面,指间刚掏出的又一张糖纸无声地被捏得变形。
想到那波救走桑榆和陈墨的不明人士,以及处刑王大坤的人……
“张局,”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碴般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的坚决,“我周幸以办案,从不拿任何无辜的人当饵,这是我的底线。”
他停顿了一下,眼底锐光毕露,如同锁定目标的鹰隼,“但如果…真有人想借她的手、利用她的特殊来搅浑这潭水,或者在她身上打了什么主意…那我也不介意将计就计,顺藤摸瓜,把他们一个个全揪出来,连根拔起,谁要是敢在咱刑侦支队的眼皮子底下搞鬼,不管是谁,都得付出代价。”
张局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动摇,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你心里有数就行,把握好分寸。”
他转身欲走,又顿住脚步,想起什么,“对了,老赵那边再催下,田小雨指甲缝里那种蓝色纤维的比对检测报告,得尽快出结果,你盯紧点,如果结果和二十年前的案子一样……”
张局的声音沉了下去,那些尘封的卷宗和受害者家属绝望痛哭的画面仿佛又一次浮现眼前,他也是那起悬案的亲历者之一,那份沉重与遗憾至今未散,“希望这一次,能有个了结。”
周幸以颔首,目光沉静而坚定:“明白。”
目送张局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脚步声渐行渐远。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冰冷的雨滴敲打着玻璃,发出细密而规律的轻响。
周幸以低下头,摊开掌心,看着那枚被揉捏得不成样子的薄荷糖纸,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复杂难辨的低笑,融在雨声里,轻得几乎听不见:
“桑榆……你到底是无意卷入的迷途者,还是别有用心的……执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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