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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雏菊低语


市局食堂的早晨人声鼎沸,弥漫着食物与咖啡因混合的提神气息。周幸以和桑榆相对而坐,气氛却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周幸以埋头对付着一碗白粥,试图用食物压下脑子里那些不合时宜的“案件细节”以及几乎彻夜未眠带来的、仿佛灵魂出窍般的疲惫。

他感觉自己像个在战术规避动作中差点扭了腰的老兵,状态十分不专业。

桑榆则小口吃着包子,大部分注意力早已被手边那厚厚一沓杨芳芳案的卷宗吸走,脑海里飞快地过滤着信息碎片。那种专注,让周幸以觉得打扰她都是一种罪过。

“周队,”桑榆咽下最后一口食物,用纸巾擦了擦手,目光清亮地看向他,“杨芳芳的遗物,特别是她画的那些画,现在在哪里?”

周幸以强迫自己从“桑榆连吃东西都像仓鼠”的诡异联想中挣脱出来,努力让眼神聚焦:“大部分在证物室,她父母认领了一部分她生前的作品,算是留个念想,怎么?”

“我粗略翻了翻卷宗里附的画作照片,尤其是她最后几个月的作品,感觉……有点奇怪。”桑榆斟酌着用词,“她似乎对雏菊情有独钟,但后期的雏菊,和前期相比,形态有些微妙的不协调,我想看看原作,照片可能丢失了细节导致有些失真。”

周幸以瞬间清醒了大半。

二组那个棘手的“滨江路玩偶案”就是靠桑榆这种对图像和细节的非常规直觉打开的突破口,他立刻起身:“走,去证物室。”

证物室内,光线冷白,物品排列整齐,带着一股特有的肃穆。杨芳芳的遗物静默地陈列着,无声诉说着一个生命的戛然而止。

桑榆戴好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素描本和一摞单张画作在宽大的桌面上铺开。

对比是鲜明的。

早期的雏菊,花瓣饱满,恣意舒展,色彩明亮温暖,充满了向阳而生的生命力,一如她父母口中那个单纯、热爱生活的女孩。

然而,近期的画作,色调明显灰暗、压抑,仿佛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更引人注意的是花瓣的形态——一些被刻意拉长,显得僵硬;一些短促内敛,仿佛受到惊吓;甚至有些花瓣的朝向违背了自然规律,带着一种人为的、规律性的扭曲感。

“看这里,”桑榆指尖轻点着一幅画中几朵簇拥的雏菊,声音低沉,“这些花瓣的长短比例、间隔疏密,还有这一笔刻意带出的弧度……不像是艺术创作中的变形处理,反而……”

她顿了顿,思考一下组织了语言,“像在排列组合某种符号。”

“编码吗?”周幸以凑近,他的刑侦思维习惯于指纹、脚印和DNA,对这种抽象的图像语言一时难以捕捉,但他信任桑榆的专业判断。

“嗯。”桑榆已经拿出随身素描本快速临摹关键特征,“长瓣、短瓣、特定弯曲度……完全可以尝试对应摩斯电码的‘划’和‘点’,或者其他简单的图形密码。杨芳芳是美术生,她对图形和符号的敏感度远超常人,如果她身处险境,无法直接留下文字信息,通过自己最熟悉、也最不引人注目的画作来传递线索,是极有可能的!”

这个大胆却合乎逻辑的假设像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周幸因睡眠不足而笼罩的迷雾。他立刻行动,打电话调来了熟悉的技术警员,同时协助桑榆将所有她觉得可疑的画作单独挑选出来。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桑榆几乎完全沉浸在了“雏菊密码”的世界里。她将画作高清扫描,在电脑屏幕上放大每一个细节,比对不同画作中花瓣形态的规律性变化,时而凝神思索,时而在本子上写下一串串可能的代码。

周幸以则守在一旁,一边协调所需的资源,一边看着她专注的侧影。冷白的灯光勾勒出她清晰的轮廓,那是一种沉浸在思维殿堂中、心无旁骛的美。

他心头那点因失眠带来的莫名烦躁,竟在这种静谧而高效的氛围里悄然沉淀,转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甚至……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有发现了!”桑榆突然抬起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眼眸亮得惊人。她指着屏幕上三幅经过标记和处理的画作,“这三幅画,花瓣形态规律性最强,分别破译出了三组信息:‘TK79’、‘Lotus’、‘D035’!”

周幸以立刻走到屏幕前,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被转化为字符的“花瓣”:“确定吗?”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审慎,但心跳却不自觉地加快了节拍。

桑榆用力点头,那份在专业领域内的笃定让她整个人都散发着光晕。

周幸以觉得那光有点晃眼,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移开视线,语气刻意保持平静:“嗯,那走吧,三组那边……等你这个消息,估计脖子都等长了。”

……

重案三组办公区,气氛与证物室的“发现时刻”截然不同,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距离接手“网络诈骗自杀案”已过去近一个月,当初因舆论压力和内部指令而燃起的斗志,如今被现实反复捶打,只剩下一片压抑的沉默,卷宗在桌角堆得老高,像一座座无言诉说着失败的小坟包。

组长雷晋站在巨大的白板前,上面贴满了杨芳芳生前的照片、现场勘查照以及纵横交错却最终指向断头路的关系线。

他指尖重重敲打着“自杀结论”那几个刺眼的字,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却依旧竭力维持着沉稳:“同志们,我们再过一遍,我们绝不能就这么以自杀画上句号啊!任何,我是说任何一点不合常理的地方,都可能是我们撕开缺口的刀尖!”

底下坐着的组员们个个面带倦容,老刑警赵大雷猛地灌了一口浓得发苦的茶,把搪瓷缸子往桌上一顿,粗声抱怨:“雷头,真不是兄弟们不卖力气!那现场干净得邪门,胶带只有她自己的指纹,遗书是打印的,手印是她按的,贷款记录白纸黑字,钱也确实一笔笔划出去了!所有明面上的证据都他妈指着自杀!还能往哪儿查?”

三组年轻的技术骨干李振宏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技术这边能想的法子都想了,杨芳芳的手机和电脑被清理得太专业,恢复出来的都是鸡肋,那些流出去的钱,最后几个账户都在境外,就如大海捞针,根本追不下去。”

就在这时,周幸以带着桑榆走了进来,雷晋眼神微动,立刻抬手示意暂停,语气缓和了些:“周队,桑顾问,来得正好,先坐下一起听听我们目前分析的线索。”他的目光在桑榆身上多停留了一秒,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办公室里的其他警员也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滨江路玩偶案神速告破的消息早就在内部传开,桑榆那手凭借一个模糊照片锁定嫌疑人的画像技术,在二组被传得神乎其神。

此刻,三组深陷泥潭,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盼着这位“外援”能带来点不一样的火花,照亮眼前的迷雾。连最焦躁的赵大雷,都暂时压下了火气,等着听她怎么说。

桑榆在角落坐下,面前摊开自己带来的卷宗笔记和那几本至关重要的素描本。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重量——有怀疑,有好奇,但更多的是绝境中滋生出的、近乎孤注一掷的期盼。

这压力,比面对犯罪现场时更让她心跳加速。

周幸以则自然地坐在她斜对面,面无表情,目光在场内逡巡,最后落在桑榆微微绷紧的侧脸上。他以“保护顾问”之名旁听,无人质疑,也无人敢调侃。

听完分析后,桑榆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各位根据各种证物分析,是得出一个虚荣消费导致的自杀结论吗?”

她拿起一张物证照片,上面是杨芳芳那部老旧的手机和几件款式朴素、甚至有些褪色的衣物,“一个半年前银行卡里还留着辛苦攒下的奖学金,日常用度如此节俭的女孩,会在短短三个月内,突然转性,不惜借下高利贷去购买她此前可能从未关注过的顶级电子产品和高奢服饰?这不符合消费行为和心理的渐变模型,更像是一种……断崖式的、被外力强行介入的转变。”

赵大雷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小桑顾问,这个疑点我们也都琢磨过,可东西确实是买了,记录铁证如山。我们也只能推测,是不是……突然被什么人、什么事给忽悠瘸了?”

“被忽悠……或者说,被操控了。”桑榆顺着他的话低语,视线重新落回素描本上那些灰暗的雏菊上,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警员,最终看向雷晋和周幸以,“雷队,周队,还有各位,这是我刚才在证物室,对杨芳芳近期部分画作进行图像分析后,发现花瓣中藏着三组密码。”

她将临时整理出的笔记推到桌子中央,上面清晰地写着三组破译出的代码:

TK79

Lotus

D035

“……”

办公区内陷入了一种极其短暂的、落针可闻的寂静,仿佛所有人都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信息。

“TK79…  Lotus…  D035……”李振宏最先反应过来,喃喃重复着,手指已经在键盘上化作残影,“TK……匹配到了!市中心有家‘TK保龄球馆’!开业很多年了,而‘Lotus’就是旁边的‘莲花私人影院’,高端场所!距离非常近!”

“D035!这听着就是房间号或者储物柜号啊!”赵大雷“嚯”地站起来,困倦一扫而空,嗓门震得天花板仿佛都在响。

所有的目光,惊愕、难以置信、狂喜、探究,如同聚光灯般瞬间聚焦在桑榆身上。

这个年轻的女顾问,竟然从几幅被他们视为普通遗物的画作中,硬生生挖出了三条如此具体、指向明确的全新线索!

桑榆迎着众人的目光,清晰而坚定地陈述:“根据现有资料,杨芳芳曾与室友提及要去‘TK保龄球馆’参加一个所谓的‘社团活动’。结合这三组密码,我有理由推测,TK保龄球馆、莲花私人影院,以及其中的D035位置,极可能与杨芳芳生前最后一段经历、她巨额资金的真实去向,甚至与她的死亡真相,存在直接关联!”

她顿了顿,语气沉重了几分:“这些画,很可能就是她在极度恐惧、被监控或受控的情况下,利用自己最熟悉的‘语言’,留下的隐秘求救信号,或者……是对加害者的无声指认。”

雷晋脸上露出了近一个月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带着振奋的笑容,他用力拍了下手,瞬间恢复了雷厉风行的指挥官状态:“太好了!桑顾问,你可是给我们送来了一场及时雨!大雷,你马上带一队人,直奔TK保龄球馆,摸清那个‘社团活动’的底细,小李,你协调技侦和网安,秘密调取莲花影院所有监控,特别是D035包间的预约和使用记录,把和杨芳芳同时段出现的人都给我筛出来!行动要快,注意方式,绝不能打草惊蛇!”

“是!”清晰的指令如同发令枪,压抑许久的组员们如同离弦之箭,迅速行动起来,办公室内瞬间充满了久违的紧张与活力。

周幸以此时才沉稳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刑侦支队骨干特有的分量:“雷队,线索价值重大,建议同时安排外围监视小组,对这两个点位进行隐蔽布控,防止对方察觉后销毁关键证据。尤其是莲花影院的D035包间,需要申请搜查令,进行一次彻底的的现场勘查,重点寻找可能的偷拍或监听设备。”

雷晋看了周幸以一眼,笑容不变地从善如流:“周队提醒得对,就按这个方案完善,立刻执行!”

命令层层下达,办公室很快空阔下来。桑榆看着迅速被调动起来的警力,轻轻吁出一口气,压在心头的大石似乎松动了一丝,但随之而来的是对未知风暴更强烈的预感。

周幸以没有随大队离开,他走到桑榆身边,再次拿起那本承载着秘密的素描本,指尖拂过那些扭曲的雏菊花瓣,眼神复杂。

他之前只当这是少女伤春悲秋的无病呻吟,从未想过,这些沉默的线条与色彩下,竟隐藏着如此绝望的呐喊和精心设计的密码。

“怎么想到从摩斯电码入手的?”他低声问,语气里带着纯粹的、职业性的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桑榆揉了揉因长时间专注而酸胀的眼睛:“只是一种直觉,一个热爱绘画的人,在生命最后阶段反复描摹同一主题,形态却发生规律性、非艺术性的变异,这本身就是强烈的异常信号。她可能失去了自由沟通的渠道,但这是她唯一能掌控的、不被轻易察觉的‘语言’。”

周幸以沉默了片刻,将素描本轻轻放回她面前,言简意赅:“干得漂亮。”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远超字面的肯定。

几乎同时,桑榆脑海中响起了桑影带着讥诮的冷嘲:【呵,看来你这专家顾问的帽子是暂时摘不掉了,不过提醒你,笑面虎现在可是借你的东风起势,小心被他当枪使,最后功劳是他的,锅是你背。】

桑榆在心里无奈回应:“影姐,现在最重要的是真相,是给杨芳芳和她的父母一个交代,其他的,不重要。”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洛城的夜幕已然降临,璀璨的霓虹灯次第亮起,交织成一个繁华而迷离的梦境。

这光芒之下,TK保龄球馆、莲花私人影院、那个代号D035的隐秘空间……究竟掩盖着怎样扭曲的欲望与彻骨的罪恶?那个将杨芳芳推入深渊的“幽灵”,又藏身于何处?

雏菊的低语已被破译,无声的狩猎,正式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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