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无声的博弈

洛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灯火通明。

时间已近午夜，但整栋大楼却比白昼更加忙碌、紧张。走廊里脚步声匆匆，通话声、指令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咖啡、汗水和一种无形的、绷紧的弦音。

“李昂”，本名李伟，也就是被桑榆和周幸以发现认为不对劲的西装男，以及其在莲花影院和TK保龄球馆抓获的四名核心同伙，被分别押解进不同的审讯室。

他们脸上残留着猝不及防的惊愕，以及强装出来的镇定，眼神闪烁，试图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中寻找缝隙。

指挥中心，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分割出数个画面，实时显示着各审讯室的情况，以及外围抓捕组传回的行动影像。

雷晋站在屏幕前，双手撑在控制台上，身躯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有条不紊地发布着各项指令。平日里温和的笑容早已被严肃取代，此刻的他，才是重案三组真正的定海神针。

周幸以和桑榆也留在指挥中心。

他抱着手臂，靠在一张办公桌旁，目光沉静地扫过各个屏幕，偶尔会低声与雷晋交换意见，补充侦查建议。

桑榆则坐在稍远一些的椅子上，面前摊开着刚刚从嫌疑人住所搜查到的、初步整理出的物证清单和部分电子资料摘要。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和接触到案件核心的黑暗，让她精神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而专注。

“报告雷队，技侦部门已初步恢复部分偷拍视频内容，与杨芳芳同行进入D035包间的男子确认为李伟无疑。视频时间戳与杨芳芳资金被转走的时间高度吻合。”

“报告，网安部门正在追踪境外资金池和暗网渠道，发现李伟团伙通过多个匿名钱包进行资金归集，部分流向已初步锁定。”

“报告，外围组已控制三名下层负责物色目标的‘经纪人’，正在带回。”

一条条信息汇聚而来，拼凑着这个犯罪团伙的完整链条。

桑榆拿起一份刚从李伟个人电脑里恢复的加密聊天记录打印件，上面有一个频繁出现的代号——“伯爵”。

这个“伯爵”似乎才是整个偷拍产业链的顶端，负责视频的后期处理、包装和在境外暗网的销售，并且是最终资金的主要获益者之一。

李伟团伙，更像是“伯爵”在本地物色、操控受害者并获取原始视频的“生产端”。

“这个‘伯爵’，藏得很深。”桑榆将打印件递给走近的周幸以，“李伟与他的所有联系都通过加密软件，服务器在境外。‘伯爵’从未透露过真实身份，只负责指令下达和资金结算。”

周幸以快速浏览着，眉头紧锁：“是个狡猾的狐狸，打掉了李伟，只是斩断了他在国内的触手，这个‘伯爵’不落网，这条黑色产业链随时可能死灰复燃。”

这时，主屏幕上，一号审讯室的画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负责主审李伟的是赵大雷和另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审讯员。

李伟，这个在照片上看起来文质彬彬、甚至有些帅气的男人，此刻虽然戴着手铐，却依然试图维持着一种扭曲的优越感。

他承认带杨芳芳去影院，承认发生了关系，却坚称是“正常恋爱”，对于偷拍、网贷和谋杀指控，一概否认，将一切都推得干干净净。

“警察同志，你们说的这些，我完全不知情，我和芳芳是真心相爱的，她去借贷可能是因为家里困难，又不好意思跟我说吧？至于她为什么想不开……我也很痛心。”李伟摊开被铐住的双手，表情无辜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伤，演技精湛。

赵大雷强压着怒火，将D035包间发现的偷拍设备照片，以及TK79储物柜里搜出的镇静剂和遗书模板照片，猛地拍在桌子上：“李伟！这些东西你怎么解释？”

李伟眼皮跳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影院有摄像头？这我怎么可能知道？也许是别人装的，那个储物柜，我只是偶尔去打球寄存下东西，谁知道里面有什么？说不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呢？”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警官，办案要讲证据，而且是那种直接证据，你们有拍到是我放的摄像头吗？有证据证明那瓶东西是我的吗？上面有我的指纹吗？”

他的态度嚣张而狡猾，显然深知警方的审讯套路和证据链要求。

指挥中心里，气氛有些凝滞。李伟是突破全案的关键，如果在他这里卡住，不仅杨芳芳案进展又一次会停滞，而且对“伯爵”的追查将更加困难。

桑榆看着屏幕上李伟那双看似平静，实则暗藏算计和冷漠的眼睛，忽然站起身，走到雷晋和周幸以身边。

“雷队，周队，”她的声音清晰而镇定，“李伟的心理防线很强，他自诩聪明，习惯掌控和贬低他人。直接强攻效果有限，或许……可以从他被‘伯爵’掌控、自身也只是一个‘棋子’的角度进行切入，打击他的傲慢，激发他的不甘，同时，杨芳芳留下的‘雏菊密码’，本身就是对他自以为天衣无缝计划的最有力嘲讽和指认，这或许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幸以看向桑榆，点了点头，对雷晋说：“桑顾问的分析有道理，李伟这种人格，不能硬碰硬。”

雷晋沉吟片刻，抓起内部通讯器，对一号审讯室下达指令：“大雷，调整策略，点明‘伯爵’，暗示他不过是随时可以被舍弃的卒子，把杨芳芳那些画，还有破译密码的过程和细节，告诉他。”

审讯室内，赵大雷接到指令，眼神微动。他收起之前的咄咄逼人，身体向后靠了靠，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李伟，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你以为你把所有脏活累活都干了，上面那位‘伯爵’先生，就真的把你当自己人了？”

李伟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赵大雷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你在这边辛辛苦苦物色目标、操控人心、甚至不惜动手杀人，承担着最大的风险。而‘伯爵’呢？他在境外，拿着大头，掌控着所有核心数据和渠道，你对他来说，算什么？不过是个随时可以替换的‘区域经理’罢了，一旦出事，你觉得他会保你，还是第一个把你推出来当替罪羊？”

李伟的眼神开始闪烁，强装的镇定出现了裂痕。

赵大雷趁热打铁，将桑榆破译“雏菊密码”的几张关键画作照片和解读过程记录推到李伟面前：“再看看这个，你以为杨芳芳只是个任你拿捏的柔弱女孩？你错了，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候，她也没有放弃。她用你最看不起的专业，留下了指认你的铁证！‘TK79’、‘Lotus’、‘D035’！李伟，你自以为掌控一切，其实早就被一个你视为玩物的女孩，用她的方式，钉在了耻辱柱上！”

看着那些熟悉的雏菊图案，以及旁边清晰标注的破译结果，李伟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

他一直以来的优越感和掌控感，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他赖以生存的、通过贬低他人建立起来的自信，轰然崩塌。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桑榆的心理学策略和杨芳芳留下的“密码”组合拳，精准地命中了他最脆弱的核心。

“说吧，”赵大雷的声音如同重锤，敲打在他最后的防线上，“‘伯爵’是谁？你们的完整链条是怎样的？还有哪些受害者？现在交代，算你立功！”

漫长的沉默之后，李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开始了断断续续的供述……

指挥中心，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突破口打开了。

周幸以的目光再次落向桑榆。她正微垂着头看屏幕，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单薄，却带着不容折损的韧性。

他想起她刚才冷静的分析和关键建议，心里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再次涌动——像暗潮，悄无声息却不容忽视。

【啧，某些人的眼神快能煎鸡蛋了。】桑影的嘲弄在桑榆脑中响起。

桑榆睫毛轻颤，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投入案件。

案件远未结束，“伯爵”依然在逃，更多的受害者需要被确认和安抚。但今夜，洛城的夜空下，一片滋生罪恶的土壤被狠狠犁过，一个无辜灵魂的呐喊，终于得到了回应。

曙光，已现端倪，而更艰巨的追猎，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一间装修极简却处处透着奢华的房间内，光线冷冽。

身形高大、金发如同冰冷金属的男人正冷漠地看着瘫在沙发里玩着匕首的娃娃脸男人。

“喂，”凯尔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把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爱好收一收，别哪天阴沟里翻船被条子摁住，还要麻烦白哥费心捞你，你的任务，是维护好‘罗曼什’网站，别哪天被国际刑警摸了后台，坏了白哥的大事。”

娃娃脸男人看起来甚至有些少年气，他满不在乎地让匕首在指尖翻飞，划出森冷银光：“查到我又怎样？就凭那群警察？他们敢动我吗？”他语气轻佻，带着一种有恃无恐的傲慢。

凯尔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只吐出几个字：“别人我不知道，但姓周的那个警察，他一定敢。”

娃娃脸男人翻飞匕首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一丝狠戾闪过，随即又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白老大最近用那个‘小眼镜’不是挺顺手的嘛。怕我翻船，就把我在‘罗曼什’的部分权限给他，让他多干点活呗。”他语气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挤。

提到“小眼镜”，凯尔周身瞬间弥漫起一股如有实质的杀气，房间温度仿佛都骤降几分。

那个沉默寡言、难以沟通的技术宅，曾面无表情地评价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缺乏思考”，若非白先生明确表示看重，他早就拧断那细弱的脖子了。

“伯爵，我讨厌他，”凯尔的声音像是淬了冰，“但不影响我必须保护他，这是白哥的吩咐，你最好别打他的主意，你自己的破烂事，自己解决干净。”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高大的背影带着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留下娃娃脸男人独自坐在沙发上，指尖的匕首不再转动。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慢慢收敛，眼神变幻不定，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与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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