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踽踽独行
城市另一端,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如同暗河中游弋的掠食者。轮胎碾过被细雨打湿的柏油路面,溅起细碎的水花,将倒映的霓虹揉碎成一片片冰冷的琉璃。
车内没有开灯,唯有仪表盘散发着幽蓝的微光,勉强勾勒出两个沉默的轮廓。空气凝滞,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缩,沉重得能攥出水滴。
凯尔骨节粗大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平板电脑冰冷的屏幕,荧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流淌,映出一种非人的冷静。
屏幕上,陈远被数名警察死死按在地上的画面正在循环播放,他却像在观赏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
“夜莺。”他终于开口,声线里带着一贯的、仿佛刻进骨子里的倨傲。他随手将平板丢向副驾,金属外壳撞击真皮座椅,发出突兀而刺耳的声响。
“姓周那个条子动作倒是挺快,陈远那个废物现在被扣在市局倒是不太好动手了,我早说过,这种控制不住杀戮欲望的废物撑不住实验的……白哥当初就不该在他身上浪费资源。”
被称作“夜莺”的人,仿佛与车内的阴影融为一体,一身哑光黑的劲装紧密贴合着身体,勾勒出肩背流畅而紧实的肌肉线条,每一寸都蕴藏着瞬间爆发的力量。
她自始至终没有看向凯尔,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过那台平板,只是沉默地凝视着窗外飞速流逝的光影——猩红的刹车灯、幽蓝的广告牌、昏黄的路灯,那些斑斓的色彩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掠过,却未能留下一丝暖意。
“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她的声音响起,冷澈如同冰川裂隙下的流水,不带丝毫波澜。
指尖无意识地在腰间短刃的刀柄上摩挲,那里有一道极细的划痕,是某次任务的印记。
“他三年前在老家犯下灭门血案,然后顺势像条野狗一样假装被“骗”到缅北,如果不是先生,他坟头草都不知道多高了……能多活这几年,已是恩赐,如今被‘笑脸’的意识反噬,不过是为先生的数据库再添一笔。”
凯尔眯起眼睛,猎食者般的目光审视着她的侧脸,混合着探究与毫不掩饰的轻蔑:“白哥的意思,是处理干净,别让他嘴里漏出关于‘实验’的半个字。”
桑榆这才缓缓转过头,那双曾经盛着星光与温润的眼眸,如今只剩下被黑暗彻底淬炼过的冷光,瞳孔表面仿佛覆盖着一层永不融化的薄冰。
“所以?”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未曾触及眼底,反而平添了几分嘲讽,“你是在担心我手软,还是怕我……碍了你的事?”
【这疯狗就是欠敲打!】 意识深处,桑影的声音带着淬火的锋芒,【他真以为自己是白寂跟前第一红人,就能用这种口气跟你说话?你刚才回得好,就得让他琢磨,到底谁才是白寂真正倚重的那把刀。】
桑榆在意识层面轻轻回应,思绪却如冰面下的暗流般清醒:【让他猜,猜我的忠诚,猜我的私心,他越琢磨不透,就越不敢轻易动我们,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时间,不是正面冲突。】
凯尔向前倾身,手肘撑在膝盖上,一股压迫感随之弥漫开来,如同潮水般涌向桑榆。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刻意的、近乎挑衅的意味:“我只是提醒你,别让某些……不必要的个人感情,扰了先生的布局,毕竟……”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锐利如针,“你和那位姓周的条子,可是老相识了。”
桑榆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像冰棱相互撞击,清脆,却让车内的温度骤降,她微微偏头,视线直直刺入凯尔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凯尔,你是在……教我怎么做事?”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被冻结。
凯尔的眼神里翻滚着挑衅与警告,而桑榆的眼底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如同万丈寒潭,能将所有投来的目光吞噬、冻结,最终碎裂成渣。
最终,是凯尔率先移开了视线,鼻腔里逸出一声冷哼,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像是在强行按捺升腾的怒火。
“运送环节,是最佳时机。”桑榆重新转向车窗,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仿佛方才那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
凯尔轻嗤一声,收回平板:“动静太大了,从市局到看守所的路线,就算有三个监控死角,每个点也都有流动巡逻车。白哥的意思,是干净利落,不留后患,而且不想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桑榆再次转过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沉寂之下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锐光。她看向凯尔,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试探:“既然这样,不如让市局里的‘点子’行个方便,把人弄出来,我来处理,岂不是更省事。”
凯尔果然上钩,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神里满是不屑:“市局的‘点子’?那是白哥埋了多年的暗棋,价值连城,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失败的实验品轻易启动?先生自有考量,你只管执行,不必多问。”
桑榆表面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重新投向窗外。
夜色愈发浓重,街边行人稀落,只有路灯孤寂地伫立,投下昏黄的光晕。
“那就按我的方案,等运人的时候动手。”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会避开巡逻车,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你只需要准备好后援,别到时候……掉链子。”
“你在质疑我的能力?”凯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里裹挟着怒意,“我跟着白哥出生入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我没质疑你的能力,”桑榆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凯尔的耐心,“只是提醒你,做好分内事,别拖后腿,如果连后援都安排不妥当,那你留在车里接应就好,不必跟去。”
【漂亮!就该这么怼他!】 桑影的声音带着赞许,但随即凝重起来,【不过你刚才提到‘点子’时,凯尔的眼神有瞬间的变化……他肯定知道那条暗线是谁,只是不肯吐露,我们必须想办法套出来,否则后患无穷。】
桑榆的指尖在冰凉的车窗上划过,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水痕,【我知道,他现在戒备心正重,硬来不行,等机会吧。】
“夜莺。”凯尔显然对她的态度极度不满,语气愈发冰冷,“你说的运送环节,总不能是等他们走完流程移送检察院吧?那至少得半个多月!白哥绝不会满意这个效率。”
“你没查阅过刑事案件流程?”桑榆侧过脸,眼底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重刑犯在判决前,会有多次外出就医、指认现场的机会,这些,才是我们的机会,半个月?用不了那么久。”
凯尔眯起眼,死死盯住她:“太被动!白哥喜欢掌控全局。”
“掌控全局?”桑榆轻轻重复这四个字,语调微妙,“那你告诉我,如何掌控?冲进市局抢人?还是在警局门口动手?那只会告诉所有人,先生正在为失败的实验体……灭口。”
凯尔被噎得一时语塞,向前倾身的动作带着明显的焦躁,压迫感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抽干:“我只是提醒你,夜长梦多!陈远脑子里那个‘笑脸’意识随时可能彻底暴走!到时候他要是吐出半个关于实验的字,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这时,凯尔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一条加密信息弹出。他迅速扫了一眼,脸色微变,随即在一个路口猛打方向盘,靠边停车。
“咔哒”一声,凯尔推开车门,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湿气瞬间涌入。他回头看向桑榆,眼神复杂难辨——警告、怀疑,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忌惮:“三天,夜莺。白哥只给你三天时间,需要什么装备,直接联系我,白哥不想听到任何借口。”
车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将外界的寒冷与喧嚣隔绝,车内重新陷入死寂。
桑榆看着凯尔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那片没有路灯、浓稠如墨的黑暗里,眼神一点点沉凝下来。指尖再次用力握紧了刀柄,那处的划痕硌着掌心,带来细微而清晰的痛感,刺激着她保持绝对的清醒。
【三天?这太急了!】 桑影的声音严肃无比,带着深切的担忧,【这完全不符合白寂一贯谨慎的风格……他做事向来谋定后动,除非……】
“除非‘笑脸’的意识种子,已经濒临失控边缘。”桑榆轻声接上,嗓音里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这是她今晚第一次流露出冰冷面具下的裂痕。
她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陈远在监控画面中那双暴戾癫狂的眼睛、周幸以望向她时带着痛意与不解的眼神、还有桑影在意识深处忧心忡忡的声音……无数画面与声音在脑海中交织闪过。
【榆榆……】 桑影的声音软了下来,那份惯常的冰冷褪去,流露出深藏的、如同温水般包裹着意识的疼惜,【这几个月,你的格斗和反应已经和我巅峰时相差无几,如果……如果到时候真的无法避免要对上周幸以……你能下得去手吗?】
她体谅着桑榆的心绪,如果桑榆无法对周幸以动手,可以由她来接管身体,承担这份艰难。
桑榆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意识深处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但迅速被她强行压下:【必须下得去手,但……不能真的伤他,影姐,如果无法避免交手,我们需要演一场戏,要骗过凯尔,也要……骗过市局的“眼睛”。】
桑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冷静评估可行性:【凯尔不是等闲之辈,他身手极佳,眼力也毒。要骗过他,需要天衣无缝的配合,甚至……需要付出真实的代价。在此之前,必须找机会试探出凯尔现在的实力底线,我们才能制定出最稳妥的方案。】
【我明白。】 桑榆应道,【我会找机会。】
她正独自走在一条黑暗的钢丝上,脚下是万丈深渊。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这柄无形的刀刃,在完成白寂指令的伪装下,尽可能地护住那些仍在光明中行走的人。
尤其是他。
哪怕被他彻底误解,被他憎恨入骨,哪怕最终自己坠入无底深渊,也绝不能让白寂的阴谋得逞。
车窗外的雨丝又密集起来,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如同无声淌下的泪迹。
桑榆凝视着那些交错的水痕,眼底深处终于闪过一丝难以承载的脆弱,但那抹软弱的微光转瞬即逝,迅速被更为坚硬的冷意覆盖。
她不能哭。
也不能软弱。
因为她的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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