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护短就护的彻底
宴会风波的余韵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涟漪,在将军府里悄然扩散。
顾山月依旧是那个锱铢必较的“钱匣子”,但对着账本拨算盘时,偶尔会走神——想起那只稳稳扣住她腰肢的手,和那句砸得人心慌的“我信”。
再看冯家
听说冯侍郎在听闻自家女儿惹了朝廷新贵后发了好大的脾气,他小心经营多年才得以在五旬高龄升迁入京城做个小小的侍郎,这才不过两个月,还没等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就同镇国将军结了仇?他怎能不气?
自幼千娇万宠的冯尔葶结结实实挨了一顿家法,哭得撕心裂肺后被丢进了阴冷的祠堂罚跪。冯侍郎压下心头那点残存的不忍,深知此事绝非轻易能了。他斟酌再三,写下了一封言辞极其谦卑恭谨的拜帖,亲自派人送往将军府。
帖中写道: “老夫谨拜镇国将军叶公阁下:小女葶儿,年稚顽劣,素日家教不谨,竟胆大包天,于赵府宴上冲撞冒犯将军夫人尊驾。此事既出,罪官羞愧无地,五内如焚。 为严正家风,以儆效尤,已决意将其即刻送回原籍清河,剃度出家,长伴青灯古佛,以此贱罚赎其罪愆,乞望能稍平将军雷霆之怒,略慰夫人受辱之心。 然心下仍惶惶难安,不知此等处置是否妥当,伏乞将军示下。”
字里行间,将一个惶恐无助、大义灭亲的“慈父”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谁能想到,这竟是当年在清河地界上说一不二、贪赃枉法的冯知州?
叶淮然捏着这封拜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又讥诮的弧度,指尖在“送回原籍”、“剃度出家”几个字上轻轻一点,凉凉道:“送回原籍,剃度出家?呵,这老匹夫,倒是个‘疼’女儿的。”
而后便将帖子丢在案上,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苦肉计唱得不错。送回原籍?那是他冯家的地盘,天高皇帝远,是去做姑子,还是去做回她的千金大小姐,锦衣玉食地‘静修’,谁管得着?过个一年半载,风头过了,再‘还俗’嫁人,岂不是两全其美?想得倒美。”
他当即提笔,略一思忖,便落笔回信。
字迹铁画银钩,内容却……耐人寻味。
冯侍郎台鉴: 来信收悉,阁下言重了。 内子性情柔婉,经此一事,确受惊匪浅,至今心绪不宁,卧病休养。阁下欲严惩令爱以正家风,其心可鉴。然,将其千里迢迢遣返原籍,令其剃度,骨肉分离,惩罚未免过苛,非仁厚之道。 京郊有‘静心庵’,环境清幽,乃清修祈福之圣地。依本将军看,不如将令爱送往彼处静思己过。如此,既全了惩戒之意,全了冯家声名,你们夫妇亦能时常前往探望,以慰舐犊之情,不必受那离别之苦。 如此安排,未知侍郎意下如何?
顾山月在一旁看着他运笔如飞,写下这封看似通情达理、实则处处挖坑的回信,足足愣了好半晌。
这信……真是绝了!
首先,直接坐实了冯尔葶的“冲撞”导致她“受惊卧病”,抢先占据了道德和受害者的高地。
接着,摆出一副“我为你着想”的大度姿态,反对对方“过于严苛”的惩罚,彰显自己的“仁厚”。
最后,图穷匕见,轻描淡写地提出了真正的目的——送去京郊的静心庵。
京郊!天子脚下!无数双眼睛盯着!
冯家若真将冯尔葶送去那里,就不是做做样子了。
在京城权贵圈的眼皮子底下,冯尔葶假出家也得变成真修行,冯家绝不敢明目张胆地让她享受,否则就是打叶淮然的脸,更是打他们自己“严正家风”的脸!日后即便想偷偷操作让她还俗,一个在京城尼姑庵里“修身养性”过的、得罪过镇国将军夫人的女子,还有哪个高门大户敢娶?
这简直是把冯尔葶的未来彻底锁死在了青灯古佛之前,还要让冯家亲手送上去,并且承叶淮然一个“不计前嫌”、“仁至义尽”的情!
顾山月抬头看向叶淮然,眼中是掩不住的惊诧与……一丝复杂的赞叹。
她一直知道这个男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但此刻才更直观地感受到,他于权术算计上的老辣与精准。
杀人不过头点地,而他,是笑着把刀递给你自己动手,还要你反过来谢他给了你一把好刀。
“看什么?”叶淮然放下笔,瞥见她怔愣的目光,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惯常的嘲弄,“觉得本将军心狠手辣,断人后路?”
顾山月缓缓摇头,真心实意地轻声道:“不。是觉得……将军此举,甚好。”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点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妙的笑意:“只是没想到,将军‘为人着想’起来,也能如此……滴水不漏。”
叶淮然哼笑一声,对她的评价不置可否,只将回信晾干,装入信封,淡淡吩咐道:“送去冯府。”
他不需要别人的评价,他只做他认为该做的事。
护短,就要护得彻底;
报复,就要报复得永绝后患。
这就是叶淮然的行事准则。
顾山月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愈发浓郁。
这个男人,有毒,却又在某些时刻,给人一种近乎残酷的可靠感。
自己好像欠了他一个很大的人情。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细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头,带来一种奇异而陌生的矛盾感。
“人情债可是最难还的啊……”
难以想象,不过短短一月前,她对叶淮然还是又恨又怕。
恨他强留自己,怕他莫测的心思和狠辣的手段。他就像一座冰冷的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只想算计着如何攒够银子远远逃开。
可如今,偏偏就是这个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让她又气又无可奈何的男人,在她最孤立无援、尊严扫地的时候,以一种近乎霸道蛮横的姿态,给了她最坚实、最不容置疑的保护。
而且……不得不承认,他保护得还挺……周到。
不仅当场震慑了所有人,事后还能如此精准狠辣地斩草除根,连冯家那点小心思都掐灭在萌芽里。
这感觉太奇怪了。就像一直提防着会咬人的恶犬,忽然发现它不仅没咬自己,还扭头把欺负自己的人给狠狠呲牙吓跑了,甚至顺便把对方的老巢都给刨了。让人措手不及,又……心生涟漪。
她讨厌这种欠下大人情的感觉,尤其对方还是叶淮然。这比欠他银子麻烦多了。银子总有数目,总能还清。可这人情……该怎么算?又该怎么还?
顾山月有些烦躁,笔尖在账册的空白处无意识地划拉着,墨点晕开一小团污渍也浑然不觉。
难不成……真要她感恩戴德、为奴为婢?
呸呸呸!她立刻甩掉这个荒谬的念头。那黑心肝的家伙,指不定怎么笑话她呢!
可是……
她的目光落在账册上那些她精心“润色”过的条目上。以前做这些手脚时,她心安理得,甚至有点挑衅的快感,就喜欢看他明明知道却暂时抓不到把柄的样子。
但现在……
顾山月咬着唇,盯着那处墨点看了半晌,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带着点壮士断腕般的痛心疾首,拿起一旁的尺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团墨迹尽可能刮掉。
然后,她翻到前一页,找到一处她之前虚报了五钱银子的采买项,拿起笔,在旁边用极小极小的字备注了一个真实的市场价。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艰难的大事,长长地、带着点肉痛地吁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 她在心里默默嘀咕,“看在他这次……还算仗义的份上。大不了,日后……少坑他些银子吧。”
这大概是她顾山月能做出的、最具有“报恩”性质的让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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