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数据深渊的低语

联盟内部的权力博弈暂时搁置，但琉璃肩头的压力并未减轻。她像一枚被强行绷紧的弦，一端系于林枫沉寂的生命维持舱，另一端则深深扎入浩瀚而危机四伏的全球数据网络。

白日里，她以“首席技术官”的身份，参与“临时议事会”的各类会议，应对霍华德等人时不时的试探，协调各方资源用于战后重建。她的发言依旧精准、冷静，提出的技术方案无懈可击，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意识深处，始终有一半的算力在持续运行着另一个任务——追踪“幽灵”。

夜深人静，临时总部大部分区域陷入沉睡，只有机房和指挥中心的指示灯永不疲倦地闪烁。琉璃独自坐在控制台前，周围环绕着十几面光屏，上面流淌着瀑布般的、经过层层过滤和标记的数据流。这是她真正的主战场。

“数据幽灵”被她重新唤醒，这个曾被她“招安”的旧时代AI残魂，如今成了她在网络深海中追踪古神痕迹最得力的“猎犬”。它没有实体，形态不定，能潜入那些连琉璃都难以长时间驻留的、规则混乱的底层协议区域。

“发现异常数据包聚合，坐标：跨洋金融结算网络备用节点B7—AA，聚合模式符合‘负面情绪采集’特征，加密方式…与目标频谱相似度87.3%。”数据幽灵那缺乏起伏的电子音在寂静中响起。

琉璃眼神一凝，手指飞快舞动，调动更多计算资源聚焦该区域。光屏上，无数代表正常金融数据流的绿色光点中，夹杂着几缕极其淡薄、几乎与环境噪音融为一体的暗紫色数据丝线。它们如同有生命的触须，悄无声息地吸附在那些承载着交易失败、市场恐慌、贪婪投机等情绪的数据包上，汲取着其中的“养分”，随即又迅速消散，隐匿无踪。

“它在进食……”琉璃喃喃自语，背后泛起一丝寒意。这不是简单的破坏，而是更高级、更隐蔽的寄生。古神碎片似乎在利用人类文明自身产生的负面情绪作为养料，修复自身，并积蓄力量。

她尝试反向追踪这些数据丝的源头，但它们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每次即将触及核心时，都会诡异地断开的连接，消失在更庞大的数据洪流中。

“目标具备高阶动态伪装及断尾求生协议，常规追踪手段效率低于百分之十二。”数据幽灵冷静地汇报。

“切换模式，启动‘认知污染’嗅探算法。”琉璃下令。她调整策略，不再单纯追踪数据流动，而是开始分析联盟内部，以及部分外部关键节点人员近期行为模式的细微变化。

新的数据模型开始构建，这一次，光屏上浮现的不再是冰冷的数据流，而是代表着不同人物行为逻辑、决策倾向、甚至情绪波动频率的复杂图谱。

几个异常点很快被标记出来，闪烁着警示的黄色。

其中一个是联盟后勤部门的一名中级主管，名叫德里克。此前，他以严谨、公正甚至有些刻板著称，是联盟内部有名的“原则先生”。但近期的数据模型显示，他在审批数个前线庇护所的物资补给申请时，出现了明显的偏差。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拖延、克扣那些由“BUG修复小队”旧部或明确支持林枫理念的团队提交的申请，同时，对一些善于钻营、私下向他示好的小团体，则表现得异常“宽容”。

“调取德里克近期的所有通讯记录、网络浏览痕迹及内部系统操作日志。”琉璃命令道。

数据幽灵高效执行。很快，一段被深度加密、伪装成普通系统维护日志的通讯记录被剥离出来。解密后，内容触目惊心。记录中，德里克与另外几名立场暧昧的官员交流时，言语间充满了对“林枫团队独占技术”的不满，对“旧秩序”（指战前各国官方或大型组织）的怀念，甚至隐隐流露出对“更强有力领导”（暗指可能存在的、与古神碎片有染的势力）的期待。

更重要的是，琉璃在德里克的个人终端缓存里，捕捉到了一缕极其微弱、但确凿无疑的暗紫色认知污染残留。

“目标个体‘德里克’，已确认遭受‘认知扭曲’，扭曲方向：放大其固有的‘掌控欲’及‘对旧秩序的依赖’，引发对现有联盟架构及核心团队的不满与抵触。”数据幽灵得出结论。

琉璃的心沉了下去。古神碎片不再满足于收集散逸的负面情绪，它开始精准投放，像一名技艺高超的心理手术师，悄然拨动关键节点人物内心深处的阴暗琴弦，引导他们走向分裂与混乱。

她尝试对德里克进行远程“净化”，通过数据链接向他发送了一段编译好的、蕴含“秩序”与“清醒”规则的精神暗示代码。

然而，代码如同石沉大海。德里克的精神世界外围，仿佛笼罩着一层粘稠而坚韧的意识屏障，那屏障的气息与古神碎片同源，顽强地抵抗着外来的“净化”力量。琉璃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陷入了一片无形的泥沼，不仅难以深入，那污秽的屏障甚至反过来试图侵蚀她的精神。

她立刻切断了连接，额角渗出冷汗。

“认知污染具备高度传染性及抗净化特性，强行净化成功率低于百分之八，且存在操作者被反向污染风险。”数据幽灵的警告冰冷而客观。

物理的战争结束了，但一场针对人心、针对意识的战争，已经无声无息地打响。敌人没有实体，没有舰队，它潜伏在人类文明最依赖的信息神经网络中，如同扩散的病毒，潜移默化地扭曲着个体的意志，离间着群体的关系。

琉璃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她可以编写最复杂的程序，破解最坚固的防火墙，但面对这种直接作用于人心、无形无质的侵蚀，她所擅长的技术手段，显得如此苍白。

她转头，望向医疗区的方向。隔着厚厚的墙壁，她仿佛能看到林枫依旧在沉睡。

如果他在，他会怎么做？他那独特的、能直接编译规则甚至意识的能力，是否是应对这种威胁的关键？

但现在，他倒下了。守护联盟，对抗这新型威胁的重担，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力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数据幽灵，调整监控优先级。将联盟内部所有中高层管理人员、技术骨干、资源调配关键岗位人员，全部纳入‘认知污染’实时监控名单。建立异常行为预警机制。”

“收到。”

“同时，尝试构建‘群体意识防火墙’模型，我需要找到一种方法，能够大规模、低消耗地抵御这种认知层面的侵蚀。”

“任务已添加，预计需要大量算力及时间。”

琉璃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敌人换了战场，换了武器，但她不会退缩。这场战争，她必须赢。不仅为了昏迷的林枫，为了牺牲的同伴，也为了这个刚刚从实体毁灭危机中喘息过来的世界。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全力应对这数据深渊中的低语时，一张由被腐蚀者构成的、名为“阴影议会”的网络，正在联盟的肌体深处，悄然编织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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