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实践的火花
盛夏的尾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洪水退去后的重建工作,虽然让姜家坳恢复了基本的生活秩序,但也掏空了村集体本就微薄的积蓄。修补河堤、购买种子化肥、救助损失惨重的几户人家……每一项都需要钱。村长姜大伯的眉头锁得越来越紧,村委会那间破旧的屋子里,烟雾缭绕,村干部们为如何筹措下一笔款项愁容满面。这种焦虑,像闷热的低气压,无形中笼罩着整个村庄。
凌霜从凌雪口中听说了村里的难处,心里也跟着着急。晚饭后,她习惯性地走向村尾,脚步却比平时沉重了几分。月光淡淡地洒在小路上,她的思绪却纷乱如麻。她想起大学里老师讲过的集体经济,想起报纸上看到的各地发展副业的报道,但那些宏大的理论,面对姜家坳具体的困境,似乎都隔着一层纱,找不到一个切实的切入点。
徐瀚飞正坐在小屋门槛上,就着最后的天光翻看一本纸张泛黄的旧书。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凌霜微蹙的眉头和略显沉重的步伐,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情绪的低落。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静静等待,而是罕见地主动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怎么了?有心事?”
他的主动询问让凌霜微微一怔,随即心里一暖。她在他身边的石墩上坐下,叹了口气,把村里为钱发愁的事情说了出来。“……大伯他们都在想办法,可咱们这穷山沟,除了种地,还能有什么来钱的路子呢?真是愁人。”
徐瀚飞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他没有立刻接话,眼神却渐渐变得专注而深邃,仿佛在脑海中快速检索、分析着什么。月光下,他清瘦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清晰,那是一种沉浸在思考中的沉静。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凌霜以为他也没什么好办法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分析问题的冷静节奏:
“靠天吃饭,被动等待,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黑暗中朦胧的山峦轮廓,“姜家坳,四面环山,林地资源其实不算差。只是……没有被有效利用起来。”
凌霜的眼睛亮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向他倾斜:“你是说……山货?”
“不止是简单的采摘。”徐瀚飞转过头,看向她,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凌霜从未见过的、属于谋划者的锐利光芒,“我问你,后山那片竹林,每年春笋疯长,除了各家挖点尝鲜,大部分是不是都烂在地里?”
“是啊!”凌霜点头,“太多了,吃不完,也卖不掉,镇上也不稀罕。”
“如果,”徐瀚飞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引导的意味,“不是卖鲜笋呢?如果能做成笋干,或者腌制成酸笋,是不是就能保存更久,卖到更远的地方?甚至……年后青黄不接时,反而能卖上好价钱?”
凌霜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被点醒了一般:“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可是……怎么做?咱们村没人会啊!”
“技术可以学,可以请人教。关键是,要形成规模。”徐瀚飞不疾不徐地继续分析,“单家独户做不了,必须由生产队牵头,组织闲散劳力,统一收购、集中加工。这叫‘初级农产品加工’,能提升附加值。”
他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凌霜的思路。她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还有呢?你还想到什么?”
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和急切,徐瀚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没有挣脱,反而继续冷静地阐述:“除了笋,山里的蕨菜、蘑菇,季节性很强,但晒成干菜,价值就不同了。还有,我记得后山有几片野生的杨梅树和猕猴桃,果子酸涩,直接吃不行,但如果能尝试酿成果酒,或者做成果脯呢?”
他条理清晰,一环扣一环,不仅指出了资源,还点明了加工方向和组织形式。凌霜听得心潮澎湃,她仿佛看到了一条隐藏在深山里的、闪着微光的路径。
“可是……”她很快又想到现实问题,“启动要钱啊,买工具、请师傅、找销路……”
“所以不能贪多求全。”徐瀚飞似乎早已考虑到这一点,“可以选一两种最容易上手、见效最快的先试点。比如,今年秋笋下来的时候,可以先尝试制作笋干。工具简单,成本低。销路……”他沉吟片刻,“可以先联系县里的土产公司,或者……看看有没有知青认识外面供销社的人。用小的成功,积累经验和资金,再慢慢扩大。”
他甚至连步骤和风险控制都想到了。凌霜看着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佩。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几乎与世隔绝的人,脑子里竟然装着如此清晰、如此贴合实际的发展思路!他的见识,远不是纸上谈兵,而是真正能够落地的智慧。
“徐瀚飞!你太厉害了!”凌霜忍不住惊呼,抓着他胳膊的手晃了晃,“这些想法太好了!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么细!”
徐瀚飞被她直白的赞扬弄得有些窘迫,微微偏过头,耳根在月光下似乎有些泛红。他低声道:“只是……根据实际情况瞎想的。不一定可行。”
“可行!我觉得非常可行!”凌霜兴奋地站起来,在月光下来回踱步,“笋干!对,就从笋干开始!技术不难,咱们可以学!我明天就去跟姜大伯说!”
看着她因为找到希望而容光焕发的脸庞,徐瀚飞沉寂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星火被悄然点燃。他原本只是基于她的烦恼,习惯性地进行分析,并未想过这些想法真能付诸实践。但凌霜如此热烈的反应和毫无保留的信任,让他冰冷已久的心湖,泛起了一圈微澜。他的知识,他的思考,似乎……并不完全是毫无用处的?它们真的能帮到这片土地,帮到这些质朴而艰难求生的人们?
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陌生的感觉——一种名为“价值感”的东西,像一颗深埋的种子,在坚冰下轻轻颤动了一下。
第二天,凌霜迫不及待地找到了姜大伯,将徐瀚飞的分析,加上自己的理解,详细地说了一遍。她没有提及徐瀚飞的名字,只是说“听人分析了一下”。起初,姜大伯和几个村干部还将信将疑,但听着凌霜条理清晰地说出利用竹林资源、发展初级加工、组织集体生产、寻找稳定销路的具体步骤时,他们的眼神从疑惑渐渐变成了惊讶,最后露出了豁然开朗的神情。
“哎呀!霜丫头!你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说得在理啊!”姜大伯拍着大腿,激动地说,“可不是嘛!那满山的笋子,年年烂掉,心疼啊!要是真能做成笋干,那可是条路子!”
会议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大家开始热烈讨论如何落实。凌霜看着村干部们重新燃起的干劲,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她知道,这火花,是徐瀚飞点燃的。
傍晚,她几乎是跑着去了村尾的小屋。徐瀚飞正在劈柴,看到她气喘吁吁、满脸兴奋地跑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成了!大伯他们觉得你的主意特别好!决定今年秋天就组织人试试做笋干!”凌霜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徐瀚飞愣了一下,握着斧头的手微微收紧。他没想到,自己那些蛰伏在脑海角落的想法,竟真的能引起如此大的反响。他看着凌霜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为他(尽管她未提他的名字)感到骄傲的光芒,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欣慰,有触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久违的成就感。
他低下头,掩饰着内心的波动,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但凌霜分明看到,他紧抿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浅极浅的、却真实存在的弧度。而那双向来深沉如古井的眼眸里,在夕阳的映照下,第一次,清晰地闪烁起一簇微弱却坚定的光亮。那光亮,名为希望,名为被需要的感觉,名为蛰伏的才华终于照进现实的一缕曙光。
实践的火花,终于越过了他自我封闭的壁垒,在现实的土地上,点燃了一簇温暖的火焰。这火焰不仅照亮了姜家坳前行的可能,更重要的,是照亮了徐瀚飞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让他看到,即使身处逆境,他的智慧和思考,依然拥有改变现实的力量。而凌霜,则是那个执着地举着火种,并最终让这火花燎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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