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翌日,朝堂之上。
韩是正陈述着近日来各地新法试行后,所产生的种种变化。
“新法试行后,近年来盛行的养士之风已经被及时止住,卿大夫豢养的门客大部分已经被限期返乡。
凡国外迁徙入秦者,全部奖励田宅土地,免除三世劳逸。数月来,东境各县人口均出现增长的势头。
开垦法令颁布后,各地垦荒田亩较往年同期增加数倍有余。如果按照这个势头增长,我大秦来年粮食产量保守估计将上浮三成。”
韩是手捧笏板侃侃而谈。
这些天来,他早已将秦国各地的民生数据倒背如流。
新法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令朝堂上的法家弟子欢欣鼓舞,秦月容的眉梢也隐隐能看见一丝喜意。
而其他学派的臣子们则纷纷黑着脸。
新法所取得的成就越大,他们的处境就愈发艰难。
其中最愤怒的,当属儒家弟子。
他们当中有的人横眉竖目,差点忍不住就要上去指着韩是的鼻子破口大骂。
可还未等他出列,便被身旁的同僚拉住。
“韩是风头正盛,此时不宜发难。”
“黄兄你又不是不知道!
新法中禁止百姓自由迁徙,违者轻则处以徭役,重则沦为奴籍。
与此同时,他又对境外迁徙入秦者大加奖励,如此一来人口能不增长吗?
他颁布垦田法令,又不禁止豪族并购平民田产。百姓失了土地,又不允许随意迁移,那他们定然要去开垦新田!
如此一来,垦田数量如何能不增加?
百姓中但凡有议论新法者,全部被他抓去戍边。
他这是什么?
他这是堵上百姓的嘴,不让他们说话!
百姓已经说不了话了,而这贼子又在朝堂之上报喜不报忧,肆意颠倒黑白,蛊惑君王。
要是我再不出面斥责,国将不国!”
同僚闻言微微沉默,随后低眉垂目的规劝道。
“我知道你心里有火气。但今日的主角并非我等。一切,看曾大人眼色行事。”
“曾大人?”
一肚子火气的臣子听到这三个字,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他喜道:“难道曾大人终于坐不住了?”
他口中的曾大人,正是陆鞅的高足,大秦九卿之一,奉常曾廉。
奉常主管礼乐社稷、宗庙祭祀,又兼管各地教化,辖制秦国最高学府太学,地位崇高无比。
而曾廉又是陆鞅的得意门生,因此儒家学派的官员无不以他马首是瞻。
在韩是准备推行新法前,儒家学派的诸多官员就曾先后多次拜访曾廉,希望他能够出面力阻新法。
但曾廉对此却保持了沉默,这让儒生们大失所望,还以为他是惧了韩是的锋芒。
更有不少人因此迁怒于他,怒骂曾廉:“子去方自流远矣!”
而没了曾廉的领导与组织,儒生们在朝堂争斗中,更是被以韩是为主的一众法家弟子打的溃不成军。
因此,他们大多心里憋了一肚子气,此时曾廉愿意替大家出头,他们自然百般喜悦。
不少儒生都抬眼打量起了曾廉。
只是今日的曾廉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礼仪周备,神色井然,完全看不出半点要挺身而出与韩是争个高下的气势。
有人小声问道:“曾大人真打算动手了?”
同僚瞥了他一眼,低声教训道:“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你那些圣贤书,真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一会儿曾大人出列的时候,你跟着就行了,屁话怎么这么多呢?”
那人被劈头盖脸一通骂,顿时勃然大怒。
他正准备反击,可话说了一半才想起这是朝堂之上,因此赶忙舌头转弯,试图挽回。
“汝母……无恙乎?”
“谢侯大人关心,你奶奶身体好着呢。
她老人家还托我给你带了句话:现在你嘴皮子利索的不行,一会儿曾大人出面的时候,你要是舌头捋不直,她非得把你舌根子切了喂猪。”
就在二人说话间,韩是的报告也步入了尾声。
他做完了汇报刚刚入列,便听见一声不算太大但却清晰无比的男音。
“臣,曾廉,有事启奏。”
秦月容微微点头:“准。”
曾廉不紧不慢地走出臣子行列,来到大殿中间。
秦月容问道:“曾卿何事要奏?”
曾廉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方才听韩大人汇报,新法推行顺利无比,因此心中倍感喜悦,所以想要来祝贺大王。”
“祝贺就不必了。”秦月容笑着道:“新法才刚刚试行,具体成效如何,还有待观察。曾卿就算要祝贺,现在是不是早了点?”
曾廉板正的回答道:“臣自知时日无多,如果现在不祝贺,今后怕是没机会祝贺大王了。”
儒家官员中有不少人心中一喜:“大的要来了!”
秦月容并不笨,她知道曾廉说这话背后肯定别有用意,因此出声安抚道。
“曾卿多虑了。你为大秦师表,辖管太学多年。为官多年尽忠职守,你是大秦的干臣,德行高尚身体康健,你怎么会时日无多呢?”
曾廉对此并不领情,他回道:“大王会错意了。臣自然知道自己的命还长,臣嘴中这个时日无多的,不是臣,而是秦国啊!”
此言一出,法家官员顿时横眉竖目,大声斥责曾廉。
“曾廉,朝堂之上,岂容你妖言惑众!”
“如今新法推行,大秦境内一片欣欣向荣,大秦国祚必然绵长,岂容你这贼子妄言!”
“身为奉常,却枉顾礼法,以邪言污蔑板荡诚臣,你该当何罪!”
儒生们见曾廉被法家弟子围攻,也纷纷出列为他辩护。
“昔日赵简子有一家臣名曰周舍,喜好直言犯谏。周舍死后,简子每每听朝,常常面露不悦。
因此,简子的家臣便纷纷向他请罪。
简子说:这不是你们的罪过。我听说一千张羊皮也不如一只狐的腋下皮毛。大夫们上朝,只听到恭敬顺从的应答声,听不到周舍那样的争辩之声了,我为此而忧虑。
简子因此能使赵地的人顺从,并使晋人也归向他。
如今曾大人直言是非,当为秦之周舍,焉能降罪于他!”
儒生们群情激奋,律者亦是气的面红耳赤。
两方势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谁也说服不了谁,眼见着就要大打出手。
秦月容见状,终于忍无可忍。
她拍案怒喝道:“岂有此理!诸卿把寡人的朝堂当成什么地方了?这难道是贩夫走卒来往的菜市口吗!”
君王发怒,双方这才偃旗息鼓,稀稀拉拉的开始向秦月容请罪。
但面子上是放下了,他们心里却没有一个是服气的。
秦月容当然也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如今大秦好不容易才获得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如果秦国没有外部势力的干涉,却因为国内政见不一导致分崩离析,那简直是让天下人看笑话。
她也知道最近因为变法的事,儒生们大多憋着一肚子火气。
就连墨家、道家、名家等其他学派官员,私下都表达过一定程度的不满。
儒家不满是因为理念冲突。
而能入朝为官的道家学子,大多是大隐隐于朝的忠实拥趸,做的也大多是些闲差。
但韩是的变法却连他们也不放过,最近好一阵子都把他们累的四仰八叉的。
但最令他们不爽的,是韩是的禁酒令,他们都闲云野鹤惯了,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喝点酒。
如今不让喝酒也不让酿酒,可算是把他们全得罪完了。
而墨家不满,则与儒家有异曲同工之处。
韩是遣返闲杂人等,禁止民间教学,这不止是打在了儒家的七寸,同样犯了这墨家的忌讳。
墨家的学子大多是匠人出身,重视技术的秦墨学派尤甚。
如今不让他们做手艺活,可真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而名家学子则和儒家有一个共同点,都喜欢没事胡咧咧。
韩是不让民间议政,可是把他们憋坏了。
至于其余各家,也是各有各不爽的地方。
变法效果显著不假,但如果不能成功安抚这些人,秦月容刚刚坐稳的王位,没准又会开始晃荡起来。
不过韩是的手段虽然酷厉,但新法比起商鞅的初版已经温和了不少。
之所以会在秦国激起这么大的不满,与平阳侯和南郑侯脱不了干系。
这二位代表了秦国的老派勋贵势力。
在这一轮变法中,他们才是受到伤害最大的一方。
虽然他二人的势力虽然不比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秦月容之前暗地里阴了他们一手,眼下又要吃他们的肉。
狗急了还要跳墙呢,更别提是这两位了。
他们虽然已经无法与秦月容分庭抗礼,但明里暗里的来点小动作报复一下总是没问题的。
新法便给了他们报复秦月容的机会。
新法说渴了要喝水,他们就直接把人扔进湖里。
新法说感冒了要吃药,他们就逼着人吃一斤药。
简单地说,那便是秦月容说一,他们便一定要做到十。
因此,新法才会在民间激起这么大的怨愤。
俗话说,堵不如疏。
因此,秦月容虽然知道今天肯定得挨喷,还是要给曾廉一个说话的机会。
“既然曾卿说我大秦要亡,那寡人便听一听你这要亡的道理。”
曾廉无喜无悲道:“《荀子》有言:故王者富民,霸者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筐箧,实府库。
筐箧已富,府库已实,而百姓贫,夫是之谓上溢而下漏。”
(称王天下的君主使民众富足,称霸诸侯的君主使士人富足,勉强能存在的国家使大夫富足,亡国的君主只是富了自己的箱子、塞满了自己的仓库。
自己的箱子已装足了,仓库已塞满了,而老百姓则贫困了,这叫做上面漫出来而下面漏得精光。)
“入不可以守,出不可以战,则倾覆灭亡可立而待也。
故我聚之以亡,敌得之以强。
聚敛者,召寇、肥敌、亡国、危身之道也,故明君不蹈也。”
(这样的国家内不能防守,外不能征战,那么它的垮台灭亡可以立刻等到了。
所以我搜刮民财以致灭亡,敌人得到这些财物因而富强。
搜刮民财,实是招致侵略者、肥了敌人、灭亡本国,这是危害自身的道路,所以贤明的君主是不走这条路的。)
“如今大王为了把国家的口袋装的满满当当的,便限制民众的自由,搜刮他们的财富,把他们驱赶到偏远的地域,而又厚待外来的移民免除他们三世的赋税。
您这么做,我不知道您是打算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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