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糖葫芦
第八十六章 糖葫芦
在周管事安排的精雅客舍中歇息了一晚，林睿和小石头连日来的疲惫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柔软的被褥、温暖的房间、可口的餐食，与之前风餐露宿、刀口舔血的日子恍若隔世。
周管事办事效率极高，次日一早便派人来传话，说信函与状词已通过特殊渠道紧急送出，让林睿安心等待消息，一有回音便会立刻通知他。
并再次叮嘱他们可将此处当作自己家，不必拘束，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下人。
虽然周管事言辞恳切，安排周到，但林睿心中那根弦并未放松。
寄人篱下，受人恩惠，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且对方背景神秘，目的未明，他无法完全安心。
更重要的是，东山村的危机如同巨石压在心口，等待消息的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
用过早餐后，林睿决定带小石头出去走走。
一来是让孩子散散心，见识一下帝都风貌，二来也是想亲自感受一下京城的环境，或许能听到一些关于时局、关于兵部的风声，总比枯坐等待要强。
向管家打听了一下附近较为热闹又不至于太过复杂的街市，林睿便带着小石头出了门。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街道上车马人流依旧，喧嚣繁华。
小石头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棉布衣裳，虽然有些宽大，但精神好了很多，小脸上带着雀跃和好奇，紧紧跟着林睿，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他们沿着管家指点的路线，来到了一条相对平民化的街市。
这里不如主干道宽阔整洁，但更加热闹鲜活。
道路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卖菜的、卖肉的、卖杂货的、卖小吃食的……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说笑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
空气中飘荡着各种食物的香味——刚出笼的包子馒头、油炸果子的焦香、卤煮的浓郁、汤面的热气……
小石头毕竟是个孩子，很快就被那些琳琅满目的小吃吸引了目光，尤其是看到那些红艳艳、亮晶晶的冰糖葫芦时，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声嘟囔了一句：“好红的果子……”
林睿摸了摸怀里，才想起昨日周管事虽安排了食宿衣物，却并未给他们银钱。
他自身带来的盘缠在之前路上也已用尽，此刻竟是身无分文。
看着小石头那渴望的眼神，林睿心中微微一叹。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街角一个不起眼的摊位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极其简陋的糖堆摊子。
一辆破旧的独轮车，车上放着一个熬糖的小铜锅和一个插满糖堆的草靶子。
摊主是一位老妇人，看年纪至少已有六十开外，头发花白，在脑后挽了一个稀疏的发髻，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薄棉袄，在这渐冷的秋日里，显得格外单薄。
她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写满了岁月的风霜与艰辛，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清澈温和，正小心翼翼地用竹签串着山里红，然后熟练地蘸上滚烫的糖稀，晾在一边。
她的糖堆个头不大，果子也不算顶新鲜，糖衣熬得有些泛黄，远不如旁边那些摊位上油光锃亮、个头饱满的糖葫芦诱人。
因此，她的生意也显得格外冷清，很少有人光顾。
小石头也看到了那个摊子，目光落在那些虽然简陋却冒着热气的糖堆上，又看了看那位衣着单薄、在寒风中微微缩着肩膀的老妇人，眼中的渴望渐渐被一种孩子的同情所取代，他小声说：“林大哥，那个奶奶……穿得好少，她不冷吗？”
林睿心中一动，牵着小石头走了过去。
看到有客人来，老妇人连忙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淳朴而略带局促的笑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招呼道：“小哥，买糖堆吗？刚蘸的，还热乎着哩，甜得很！”
林睿有些尴尬，低声道：“大娘，我们……今日出来匆忙，未带银钱。孩子看着馋，想问您这糖堆……怎么卖？”他想着先问清楚价钱，再回去取钱来买。
老妇人看了看林睿和小石头，虽然两人衣着干净了，但眉宇间的风尘之色犹在，小石头更是瘦弱，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慈祥，笑道：“嗐，啥钱不钱的，孩子馋了，吃一串咋了！拿去！”
说着，她从那草靶子上挑了一串糖衣裹得最厚实、果子最大的糖堆，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小石头手里，“刚出锅的，小心烫嘴，慢慢吃！”
小石头愣住了，拿着那串热乎乎、甜丝丝的糖堆，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林睿。
“这……这如何使得？”林睿连忙推辞，“大娘，您做点小生意不易，我们怎能白拿？您告诉我价钱，我这就回去取钱。”
“哎呀，一串糖堆值当个啥！”老妇人摆摆手，脸上的皱纹舒展开，看着小石头小心翼翼地舔着糖衣那满足又乖巧的样子，眼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慈爱和怀念，“哎……看着这孩子，就想起俺家那小子……他要是没去北边参军，平平安安的，娶妻生子，娃儿也该有这么大了……也该馋他奶奶做的糖堆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用粗糙的手背擦了擦眼角。
北边参军？
林睿心中一凛。
北疆战事频繁，戍边士卒伤亡率极高……
老妇人强笑一下，摸了摸小石头的头：“保家卫国哩！是好事！是好事！孩子，快吃吧，甜不甜？”
“甜！”小石头用力点头，将糖堆递到老妇人嘴边，“奶奶你也吃！”
“哎，好孩子，奶奶不吃，奶奶牙口不好啦。”老妇人欣慰地笑着，眼中泪光闪烁。
看着这一老一少，林睿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帝都的繁华之下，掩盖着多少普通人的悲欢离合和生存艰辛？
这位善良慈祥的老人，或许正在日夜期盼着远方的儿子，靠着这微薄的收入艰难维生。
他总不能白拿老人的东西。
“大娘，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回去取钱。”林睿语气坚定，“您这糖堆，我们买了。”
老妇人还想推辞，但林睿已转身，对小石头道：“你在这里陪着奶奶，我很快回来。”他想着让孩子在这里等着，也能让老人有个伴说说话。
小石头乖巧地点点头：“嗯！林大哥你快去快回！”
林睿摸了摸他的头，又对老妇人点了点头，转身快步向着荷花巷的方向走去。
他脚步很快，不想让老人和孩子等太久。
然而，当他从周管事宅中取了少许散碎银两，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那条街市时，却愕然发现——
刚才老妇人摆摊的那个角落，此刻已然空空如也。
那辆破旧的独轮车、熬糖的小铜锅、插满糖堆的草靶子……全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地上残留着一些凌乱的脚印、几片破碎的山红果壳、以及一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黄色的糖稀痕迹，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仿佛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混乱的事情。
林睿的心猛地一沉！
大娘呢？
小石头呢？！
他快步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
旁边的摊贩依旧在忙碌，行人依旧穿梭，但似乎没有人对那个消失的糖堆摊子和那位老人投以过多的关注，仿佛她从未存在过一般。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揪住了林睿的心脏。
他一把拉住旁边一个卖炊饼的摊主，急声问道：“这位大哥，请问刚才在这里卖糖堆的那位大娘呢？您看到她去哪了吗？还有一个这么高、穿着蓝布褂子的小男孩，您看到没有？”他比划着小石头的身高。
那卖炊饼的摊主被林睿焦急的神色和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待听清他的问题后，脸上露出一丝同情和无奈，压低声音道：“哎，你说那个卖糖堆的老婆子啊？别提了……刚被街巡司的人给掀了摊子赶走了！”
“街巡司？掀摊子？为什么？！”林睿心中一紧，追问道。
“为啥？还能为啥？”摊主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没交管理费呗！这街面儿上，哪是随便就能摆摊的？都得给街巡司的老爷们上供！那老婆子穷得叮当响，哪有钱交那份子钱？平日里躲着藏着卖点，今天估计是没躲过去……唉，那些爷们下手可狠了，车子都给踹散了，糖锅也砸了……可怜哟……”
“那孩子呢？跟她在一起的那个小男孩呢？”林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男孩？”摊主愣了一下，回想道，“好像……是有个孩子？哎呦，当时乱糟糟的，那老婆子被推搡着哭喊，东西被抢的抢砸的砸，好像是有个小孩……后来……后来好像被那老婆子拉着……往那边小巷子里跑了？对，好像是往那边跑了！”他指了指一条狭窄肮脏的岔道。
林睿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道了声谢，扔下一小块碎银，立刻朝着那条岔道疾奔而去！
心中充满了焦急、愤怒和深深的自责！
他不该留下小石头一个人的！
你们千万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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