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地理志
饶州青桦巷的王家被府衙抄了,各种罪名一一张贴布告,连带着几个涉事官员被连坐。
从汴京来的国公爷这几日来府衙办事,巧听闻这王家的轶事,又见民众忿忿,便开始着手处置,现已回汴京述职。
沈从崖这几日大气不敢出,每入门前都要问一遍今日府衙可来人。
虞夫人也是仿徨不安,再不敢提王家,这几日那珠儿气的癫狂,也没再来寻沈青梨的麻烦。
兰烟来报信说虞夫人常在居内啐骂珠儿狐媚子,道是如今怀了身子还勾的充哥儿夜夜往她那处去,又在充哥儿来寿安堂请安时道是身子不爽,引哥儿心不在焉,早早回去看她。
沈青梨这半月里算是过的舒坦了些,贺兰秋常拉她跟木去蹴鞠,实则两人都是个陪玩,只在场下看她跟常宏吵吵闹闹。
沈青梨觉得什么都好,唯独一点不好便是要躲着那赵且,他是什么法子都使过,下堂就在贤康堂门口堵她,或直接贺兰姐弟面前寻她说话。
沈青梨是能躲就躲,正门走不了走偏门,他寻她说话,她只闷闷点头应声,寻个由头便逃走。
这会儿下堂,沈青梨身边的冬月先一步看到赵且的侍从孟曲走过来,忙道:“五小姐。”
沈青梨见状忙走至贺兰秋面前:“姐姐方才可是说要去南巷逛铺子?若不着急,我有些些论句要问问老先生,姐姐等我半个时辰,一同去罢!”
贺兰秋爽朗应下,重坐在座上,道:“外头天热,我就在这等你。”
有贺兰姐姐在,那赵且再胆大也不敢做什么,沈青梨心安下来进了后院,
厅内没有人。
老先生的书阁在正室,沈青梨未往正室走,反而觑了一眼陆清尘所在的偏室,这几日廖家老祖宗生辰宴,学堂里见不到他的影子。
左右看过无人,沈青梨走进偏室翻找,却未见着端倪,正要撑着桌子起身,手摸到一个轴卷边沿。
这卷轴严严实实压在所有的书卷下面,她心起好奇,大着胆子抽出来,将那卷轴展开,地理志……
饶州入夏入的早,陆清尘同孟幡聊过这暑季的教学事宜,便抬脚往厅里赶。待见女郎坐于他的位置上,拿着一个卷轴在看。
他心下一紧,几步走上前,冷声道:“你在做什么?”
沈青梨被这声音吓的身子一抖,转头看他,将手中的画卷展开,带了些心虚笑道:“想不到陆大人还是丹青圣手?”
只见画卷上的画了个女郎,着天青色镶玉缎面长裙,有种仕女图的风韵,但女郎脸上是一片空白,未添笔描绘,看不出是谁。
陆清尘心下略松,竟有些掩耳盗铃之感,将那画卷抽了回来,斥道:“不问自取便是偷,给我下去。”
“沈青梨笨拙,本想找老先生,谁知误入大人偏室,又被这画作惹了眼。”
这话的真假不定,陆清尘凝神看着她,在她转身之际,忽而问道:“五小姐可动这这桌上旁的的东西?”
沈青梨怔愣一瞬,立即转头对他笑道:“不过是看先生一副画像,紧张成这样……莫不是这画的是先生心仪的女郎?竟不知陆大人除却做宽严相济的先生,也是个一往情深的公子。”
陆清尘怒及反笑,“贤康堂未把五小姐教成淑情贵女,倒练就五小姐这嘴皮子功夫。若再有下回……”
“我头有发晕,再不能说话,有什么事大人留着明日再同我说罢!”
女郎言罢,一溜烟跑了,留厅内那人哭笑不得,他将书册搬开,底下那地理志还是完好,心下这才稍安。
***
沈青梨心里愈发惴惴不安,脚步急急往前堂走。
那地理志上圈出的正是西成王案件所发的襄阳,她隐约记得西成王在襄阳勾结湖广两地的总督,意图谋反,廖家主君同他来往书信,后这书信在西成王和那些判贼落网时被作为呈堂证供,至廖家于死地。
这地理志上的圈圈划划,坐实了此人该就是重生归来,若他此为改廖家命格,她没什么好说,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可翩翩那字迹还圈住饶州,上头一个赫然写着一个沈字——他是因为她来的饶州。
沈青梨心底亦隐隐有一种直觉,他对她绝无善意。
可是这黑心肝的,她可从未招惹过他!
沈青梨缓了口气,看向堂内,却没见着贺兰秋的影子,她待一转身,就撞进一人怀里。
“啧啧,五妹妹惯爱投怀送抱……”
沈青梨闻声就知是谁,脸色一变,甩了他便要走。
谁知那人抓她手压了过来,她力气不敌,三两下就被他桎梏在案桌上,她拿腿揣他,他便锢住她两腿不得动弹。
沈青梨气的脸色涨红,骂道:“无耻,登徒子,快快将我放开!”
赵且嗤笑着,他好不容易叫常宏将那碍事的贺兰秋送走,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这女郎狡猾比狐狸,上回咬他耍他,寻遍整个汴京城也无人敢这样对他。
他憋了那么久的火气,如今不报复回去,是如何都不会让她走。
“爷没将你算计王家那事说出去,你便给爷这样的谢礼”
他举起自己手掌,只见虎口处一道深凹下去的咬痕。
“敢耍小爷我?既欠下的债,如今就该还!”
女郎这半月里玩的不知多欢,躲他如躲瘟神。少了个痴傻的谢京韵扑上前,做了守护仙子。如今又多了个贺兰木,巴巴儿跟着她屁股后面,怎这般能招人呢?
他目光定定,看着女郎背靠在案桌,双手挣扎着抵住他前胸,乌发扎成小圆鬓,随意钗了两朵琥珀色的小绒花,可爱玲珑。
再看脸蛋,粉面桃花,黛眉蹙起,水眸此刻饱含怒气地瞪着他,柔软唇儿正一张一合的骂着他。
“你往外说去!国公爷受理此案,那王家如今已是伏法,你若有本事就去开封府敲锣打鼓,只怕衙门还要贴个公告赞我一番。我才不怕!”
这女郎向来是个牙尖嘴利的。
赵且越想越是烦躁,脸色愈发的不好看,那股子邪念转化为动力。
他抓她两手束缚在一起,倾身捉弄似的去寻她的唇。
“赵燕初!快放开我!你要做甚?”
既是上回欠了他的,他索要回来,是合情合理。再不济,她若觉自己失了清白,他带着人去沈家跟她那几个兄父面前提亲,将她娶回家不就成了!她这样烈性,合该他来治她!
这样想着,赵且便再无顾及,女郎脸往哪侧,他便往哪去追。
女郎两脚猛烈地踢他揣他,皆不管用,他本就是个武将世家出身,这点对他来说如雨点落身没半点威力。
“唔……”
沈青梨将牙关咬紧,偏这人无师自通。
赵且常见那常宏抓了酒楼里的姑娘吃嘴儿,他万分不屑,如今尝得这滋味才知是天上人间,丝丝香甜,鼻尖碰鼻尖,呼吸交织,他闻到她身上那股香兰气息,犹如被炽火烧身般。
抓着女郎的手也松下,他两手只捧住她的小脸。
沈青梨手一松,即刻拿拳去捶他,偏这人属蛮牛的一动也不动。
她忽然想到前世在金銮殿,外面是兵甲交碰声,他也是这样束住她的手,抵在她身上自顾自地发泄怒火,任她怎么求他都未停下。
沈青梨心中悲凉,一抹泪落在颈侧。又念及适才地理志上看到的字迹,心觉自己如今就是重活一世,却只能做案板上的肉!
赵且心里丝丝的痒,只恨不得将她缠吃入肚。忽觉出女郎渐不挣扎,心正怪异,捧脸的手忽然触及湿润的液体。
他蓦地一惊,喘着气将她松开。只见她哭的梨花带雨,两行泪流在脸颊,肩头哭的一抽一抽,竟是抽噎不止。
他脑袋忽的一片空白,手足无措,伸手欲要拭去她的泪。
她侧着脸躲开,生怕遭他玷污似的。
赵且咬了咬牙,从她身上下来,冷声道:“哭什么?不过是碰个嘴儿。又没叫你失……”身字还没说出口。
“竖子!”
女郎忽地抓起手边的砚台朝他扔过去,他躲闪不及,那砚台正擦过他额角,额上一热,丝丝刺痛感袭来,他伸手一触,竟都是血。
自小连母亲都舍不得打他,这女郎一次两次的,他都轻易绕了她,真当他是个好脾气的。
只见他眸子里直要喷出火来,讥诮道:“谢京韵去年天天缠着你,怎不见得你去砸他?爷不过碰下你的嘴,你倒当自己是被糟践如泥,多少人求着爷,爷还不稀得……”
他边说边上前去狭她,沈青梨死命地推他。
忽听一声,“赵公子这是做什么?”
赵且顿了动作转身朝后看去。
沈青梨也蓦地愣住,只见贺兰木正站在堂前,身后还跟着冬月。
“小姐!”冬月冲上来,防备地看着赵且。
孟曲这废物,人都拦不住。
赵且冷笑几声,“呵,原是救兵来了。今日这份债既已讨到,爷就绕你一回。”
“你滚!”
沈青梨自觉愤怒已抵达顶峰,恨不得将他扒了皮,这无赖东西,她只当上辈子是瞎了眼。
“噔噔噔”鞋履踩在木板声,赵且往阁门走去,心中的愤恨不平。
这女郎这样想他走,不就是想留下来跟那贺兰木调情。
走至阁门才发觉贺兰木的位置正好将那出口挡住,不退不让。
二人就这样暗暗较着劲,面对面凝视着对方,贺兰木虽年岁比赵且小,身量却同他一般高大,气势并不输他。
本是炎热的日子,这堂前却似凝结了冰霜一般叫人身上起毛。
冬月正咋舌这场面,一时也不知怎么办。
那赵且本就是不怕冲突的角色,正欲开口刺他,却听后面女郎带着鼻音轻柔道:“木,你过来。”
贺兰木闻言敛了神色,穿过他的肩往后面那人走去。
赵且背对着女郎,讽刺道:“原是鸳鸯配对,倒是爷误了你们的良辰。”
从前怎没听她那样唤过人,赵且心里莫名酸酸麻麻,这会儿咬着牙大踏步出了门。
沈青梨听他后半句只恨不得再抓了砚台扔他,手却忽被人握住。
她对上贺兰关切的眼神,只听他轻声问她:“他做了什么?”
贺兰木跟着冬月来这堂前,第一眼便是那赵且狭着她,两人推推搡搡。
待他出声后,才看清后面女郎的状况,衣衫褶皱扎起,泪痕在脸,嘴角也红了一片。
沈青梨本已是怒火盖过了悲凉,可这会儿听贺兰木关心的话。
她眼圈一红,心里溢出一股委屈之感。
冬月收拾地上不知何时倒下的书卷,“孟曲一叫我,我就觉不对劲,赶紧拉了门口的贺兰公子来,谁知果真又是这霸王羔子。当真是阴魂不散……小姐没被他伤着罢!”
冬月再一抬眼,就见自家小姐坐在桌前抱住贺兰公子,将脸埋在他衣衫里,些许哭声泄出,她见状忙暗自往后退出去。
贺兰木遭她这样抱住,听她这样哭声,心不自觉也已跟着碎成几片,只好微俯身去环住她安抚,猜来猜去还是问出口:“可是他对你欲行不轨之事?我跟阿姊会为你想办法的。”
沈青梨听他为自己筹谋,哽咽道:“你不要问。你只当没看见……也不要告诉贺兰姐姐。”
她明白自己如今哭,倒不是全为着赵且的无耻行径,她前世同他可不是就碰个嘴这么简单。她只是发现自己不管是做什么都似蚍蜉撼树,没有摆动之力。
陆清尘若真是对她动手,她没有靠山,沈家没有她的助力。说是悲伤,其实更多是一种迷惘之感。
贺兰木当她想隐瞒此事是怕丢了闺阁名声,毕竟赵且家世显赫,事若闹起来她被污名的风险大些。
“你若想叫我听你的,就莫再哭了。”
他一只手安抚地拍着她的脊背,另只手寻不到方帕,又不好将她胸襟那块帕子抽出来,只得抓起自个儿的衣衫角来擦她的眼泪。
“不必再躲他,往后我都等你一起出贤康院。”
贺兰族从不趋炎附势,也不畏惧权贵,凭着医术在百姓中备受爱戴。
贺兰木性情被熏陶的耿直,如今为着心仪的女郎,更是不怕跟赵且这等人硬碰硬。
沈青梨知他是想护住她,心中感动,想的却是以后。
她告诉自己不能太贪心,却还是问出口:“木,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我在身边吗?”
贺兰木见她仰着头看自己,她皮肤白皙,这么一哭,眸中水光潋滟,鼻子红彤一片,一滴泪还挂在鼻尖,撩人心魂又实在可怜。
他不知为何又想起那只小黄狗儿,几乎是本能地答道:“嗯,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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