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少年意
窗外的景致一片片闪过,“小姐,夫人,下来歇歇脚罢!”
沈青梨耸耸肩,靠在她肩上的兰烟打了个哆嗦,醒了神才知自己睡了一路,急道:“小姐怎么不叫我?”
“你睡的这样香,怎好叫你?”
沈青梨指了指肩头丁点濡湿的布衫,兰烟脸红若柿子,忙拿了方帕给她擦拭,不好意思道:“这几日实在太累了,窦嬷嬷记着上回珠儿那帐,总来差使我做事……”
沈青梨点着她的额头,笑道:“那你再这儿歇着,我下去透口气。”
兰烟嘿嘿倒在软座上,嗷呜一声道:“小姐真好。”
沈青梨下了马车,见旁侧马车上下来的虞氏福了福身:“母亲,二姐姐可好?可有再闹?……不如我去瞧瞧她罢。”
虞氏瞅她一眼,再看向不远处不敢近前的甘夫人和茂氏,云儿一出这事,这些妇人就跟老鼠躲猫儿一般躲着她,先前茂氏还为着这五娘跟谢家那小子给她几个笑脸看,如今就好似当沈家是沾了泥脏垢,碰都碰不得。
虞氏心里冷笑,常家在汴京可是有两把刷子的,若后头云儿嫁了常家,这些人又会跟苍蝇似的围过来,这茂氏最会审度时势,谢家个个儿都是人精,不然做不成这饶州城的商事。
可老爷至今没个准信,也不知能不能成。
虞氏越想越心烦,朝沈青梨喝道:“你当她还能见你?这倒霉事从天降,你们姐妹还不能和睦些……倒叫我这做母亲的操碎了心,肝苦心累,这是要活生生折我的寿命。”
云儿这几日骂着眼前五娘,嘴里说甚落池,陆大人,她听的云里雾里,但心里多少有些忌讳,这会儿寻这姐妹失和的由头提点她。
果见五娘垂下脑袋,道:“是小五不对,母亲可别气坏身子,待回沈府,母亲叫我做什么便是什么。”
虞氏这才心气稍顺,随意摆了摆手,沈青梨往后退,就见甘澜朝她走来,声音泛着愤恨:“沈沈青梨,你给我过来。”
沈青梨懒与她扯头花,看见她身后急匆匆跟过来的谢京韵,福福身子就溜进马车里,心道把甘澜这小姐做派的人气成这样,那夜推她入池不会是她,那会是谁呢?
那边收拾东西的冬月笑着道:“小姐这一去怎多了这许多东西,这弓箭……哎,贺兰小姐前几日来问过小姐何时回来,道是今儿登门。”
沈青梨这一去清凉观避暑就是一个月,也实在想贺兰,扬起嘴角道:“快快备下酒酿,就拿我前年酿的那壶,那桂花酒浓,贺兰阿姊定会喜欢。”
兰烟一听有酒喝,拍着手就拔腿溜了下去。
冬月想起一事,“小姐交代我的事,我已同东青堂姊说好了,那廖小姐亦说很想见见你呢!只是……她半月前回了汴京,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沈青梨心觉不对,出声问道:“为何这时候回汴京?”
冬月回:“嗯……听东青提了两嘴说是廖氏长子生了大病,饶州的廖氏一族都过去了,那贺兰医官也被请去。”
“木的父亲吗?”
“不,请的是贺兰族老,听说这病症十分严重……唉,也不知能不能治好。”
沈青梨努力回想前世,可惜前世她压根没关注这廖家事,只记得廖家会在一年后天翻地覆,官家龙怒,连饶州老家这一脉都没放过。
***
“小五,就知你会给我准备酒!真是想死我了。”
贺兰秋两只眼看向廊下,酒闻着清香,喝着却是浓烈,别有一番风味。
沈青梨出门去迎她,又嘱了兰烟将梨苑的院门看紧,如今出沈漆云这事,若叫人发觉她们在这儿喝酒取乐,少不了麻烦。
“诶,诶,先别关,后面还有人哩!你去瞧瞧。”
贺兰秋将沈青梨轻轻地推出院门,捂着嘴儿笑,拉上兰烟几个快步往廊下摆了酒的矮桌去。
沈青梨朝前走几步,再转个弯过去,就见贺兰木正站在站在几颗木丛前面,他着月白云锦蝠纹的束袍,脚踩黑靴儿,乌发用一抹素白缎带扎住,十分简练素净,倒符合他这行医之人仙风道骨的气质,可实在与年龄有些不符,这人现还是个同她说几句话就脸红的少年郎。
“怎么不进去呢?我可备下两壶酒。”
贺兰木转过身,就见女郎粉腮红润,巧笑依然。
“不合规矩,我是外男。”
沈青梨忍不住笑道:“神医来做客,有什么合不合规矩的,快进来。”
沈青梨伸手拉他的手袖,将人带进梨苑,贺兰秋已伙同兰烟几个喝了几杯,瞧见贺兰木进来,嘲弄道:“我就说他是在梧桐山待几年待傻,这儿这么多人,有什么别扭的!”
沈青梨驳她:“木从梧桐山下来,上了几天学堂,就熟知纲常礼教,贺兰姐姐这世俗人儿却忘的一干二净。
贺兰秋哼的一声,又咽口花酒,挤眉弄眼“你倒先护上了,不如这姐姐让给你做道罢!”
贺兰木自斟喝了一口,贺兰秋见他耳根熟透,纳闷道:“木,你怎么了?按道理说梧桐山不戒酒罢,那儿的老学医是个酒鬼哩,你酒量竟这么不好。”
贺兰木回她:“我的酒量比你是绰绰有余。”
贺兰秋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急道:“你不能说!”
他轻轻笑了笑,沈青梨见二人这样不免好奇问道:“怎么了?”
眼见贺兰木招架不出女郎,就要呼之欲出,贺兰秋只好自个儿先招了。
沈青梨这才听明白,原是二人前些日子随着贺兰族老入了汴京,贺兰秋第一件事就是拉着木去酒楼听戏吃酒,心想体验一把常宏那等人的闲情逸致,戏文唱完,正要走,就见一位公子正围着一位还未来得及擦脸的戏子拉拉扯扯,身边围着好几个侍从。
贺兰秋最最见不得这强抢民女的戏码,上前跟那公子理论,那公子脸青一阵白一阵,并不搭理她,指挥手下人将那戏子抬走。贺兰秋火气冒到头顶,上前去拦,两人这样扯来扯去,最终是贺兰木强行将贺兰秋拉走才算完。
沈青梨听了吃吃的笑,道:“可惜了,姐姐没当英雄……这汴京酒楼里是是非非多,怎跑那儿去呢?”
贺兰秋答道:“阿翁去给廖家公子治病,我跟木去逛京城,也算给木先去熟悉熟悉,待他来年当上医官,也得待在那繁华地了。你别说,还得是汴京,戏子美艳,那儿的舞女是胡姬哩!浓眉大眼,好看的紧。
“小心将木带瘸性子,成了常宏那样的,姐姐后悔都来不及。”
“不不不,木可是君子!阿翁还要留他随行做事,可他见我走,偏要跟着回来,为着谁呢?”
贺兰秋确实是有一点醉,脸颊红彤彤一片握着酒盏,拿手指着贺兰木,脸色暖昧。
贺兰木的脸颊慢半拍的烧起来,沈青梨皱眉问道:“廖公子得了什么病?严重么?”
“风心病。”贺兰木又道:“能活到这岁数已是不易,都靠族老用药材吊着,如今恐怕药石无医。”
贺兰秋猛灌一口酒,道:“可怜可怜诶,小五你适才说起常宏,他同你那二姐…”
沈青梨叹口气,道:“恐怕二姐不能再去贤康堂了。”
“我虽不喜你二姐的个性,却也觉这世道于女子太过不公。那常宏做下这等事,到时也一样能上学堂考取功名,可于你阿姐,却是终身给毁了。”
沈青梨默默无言,前世她的阿姐姨娘,何尝不是蹉跎至死,前世自己父亲未尽夫责,一样升官发财。王绛做了恶事,一样靠着汴京主脉横行霸道。而她如今手无寸铁,要做成一些事,亦得靠利用旁人才能做到。
贺兰秋打了个酒嗝儿,咬死不承认自己有些醉。
沈青梨叫兰烟和婢子将人扶去花厅的躺椅上去歇息,廊下只剩她和木两个人。
阵风吹过,廊前的八角风铃丁零当啷的响动。
贺兰木终于仔细看她,樱唇琼鼻,眼睛水汪汪,他说不出她变了什么,但他总觉她此去清凉观一月,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木,你还会回汴京吗?”
贺兰木愣住,女郎笑语盈盈道:“我想要你回去。”
贺兰木惊愣一瞬,没多少犹豫就答:“好。”
沈青梨以为他会问什么,未料他一口答应。
她不由鼻尖发酸,贺兰木这样洁然若白纸的人,梧桐山上不通世俗,他养得清澄心性,她要他做什么,他问都不问就答应下。
贺兰木面色有些失落,当她是不想叫自己留在饶州,心里百转千回,却迟迟问不出口。
“待我日后跟你解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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