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消散之美

夜风起时，沙脊的影子在远方缓缓拉长，像是某种沉睡巨物的脊背。

ZP-9引擎开启，系统核验跳出一串编号的自动驾驶模式，但在雷洛胸前那枚项坠轻轻一震时，那编号突然“模糊”，识别失败，系统随即切换成人工手动驾驶模式。

他没有多看。雷洛宁愿使用这种老式的手动驾驶而非将自己命运的路线交由智能识别，命运在自己手上更踏实一些。

ZP-9如低语般轰鸣，悬浮的机身在暗夜中微微倾斜，仿佛等待一位不属于这里的骑士发出指令。

夜风掠过耳际，带来远方不知名植物腐败后的甜香，潮湿又隐隐发腥。前方没有导航标线，只有一片太虚网刻意遗弃的盲点带——那是被战争与泄密定义为“不可修复”的死区。

机车滑过干裂的管道井口，碎石迸起。暗影中，一只夜鸟骤然冲天而起，翅膀劈开空气，留下锋利的回响。那不是警告，更像是某种提示：夜深了，猎手们醒了。

在雷洛的视网膜上，地图闪烁出一块空白区域。没有路径，没有终点。只有他一人，带着背后的“货物”，向未知疾驰。

身后，女子的呼吸轻浅，温热而稳定，从他背脊缓缓渗入。她安静得近乎不存在，却在这条无人区的废墟道路上，制造出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他们曾经并肩走过无数次这样的路。

雷洛死死盯着前方，没有回头。

他不习惯回头。

直到那双手——纤细却有力——忽然从背后环抱住他。那种温柔、依赖的缠绕，带着陌生的热度，像是恋人间不容拒绝的亲密。

雷洛喉头骤然一紧。

理智告诉他，这只是一具记忆复刻体——一件奢华的高端载体，没有真正的“她”。可身体的本能却在反抗冷静，他的指尖在那一瞬间竟然不受控地松开操控杆，抽出一只手反握住了她的双手。

那双手柔软、细腻，带着微微的颤抖与炽热。她的掌心扣在他腹部，仿佛要借他呼吸的节奏让自己存在。

雷洛牙关紧咬，胸腔里的呼吸变得急促。

“虚假的东西，本不该有重量。”

然而此刻，她的拥抱却真实得像灼烧，压在他心口，沉沉发烫，仿佛一根刺——提醒着他：即便明知是幻象，他也无法抽身，不可避免地被这份诱惑俘获。

一种危险的好奇心在心底蠢动，驱使雷洛去追问：这股熟悉而炽烈的感情，究竟是从哪段记忆里萌生的？初见这具复刻体的那一眼，他就被击中，仿佛重逢久别的恋人。可明明在自己短短二十四年的生命里，他从未与任何女人真正交集过——甚至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该存在。

他的思绪猛然触碰到一个名字——丽莎。那个唯一曾以“女友”身份闯入他世界的身影。

雷洛屏住呼吸，猛地收回了不自觉伸出的手，指节发白，死死扣紧驾驶把。

女人温软的呼吸仍在背后起伏，带着一股淡淡的甜香，气息若有若无，却足以让他产生短暂的恍惚与眩晕。

一瞬间，他仿佛要沉溺其中——直到外头夜空划过一道刺目的光电，如同陨石坠落般，将他猛然拉回。

奇怪的是，脑海中浮现过丽莎的名字后，他的心竟渐渐安定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丽莎之后他得心莫名得平静了下来。不是丽莎拥有他得心，是想到了丽莎便可以认清现实。

现实对于雷洛来说有太多理由可以不浮想联翩。他要完成这个任务，后面还有多少任务。都是一条不归路。

人在生存面前的冷静是求生的本能，不出差错，是没有犯错的空间。

引擎低鸣，机车如幻影滑出基地，穿入无人监控带。

夜幕笼罩了沙漠东翼的余温，ZP-9像贴着星轨飞行。

雷洛靠着导航图层中的盲线，在风声与回音之间调整路线。

前方约五十公里处，便是Zeta边廊环线。

那是奥丽蕾丝城市数据权力的边缘——一条临界带，监控系统在此出现天然断层，死角遍布。

因此，这里成了黑市最频繁的交汇之地。

在常人眼里，那是不可触碰的深渊，危险与背叛潜伏四周；

而在地下世界，它却是交易、背叛与秘密最真实的心跳。

刚驶入主线通道，后方骤然炸亮一道刺目的强光——

“监控小组？”雷洛眼神一凛，身体下意识紧绷。

他猛地侧翻车身，ZP-9轰鸣着甩进备用隧道。

身后的墙壁被EM干扰信号扫中，发出哀鸣般的低频震荡，像是整个空间都在哭泣。

雷洛死死抓紧操控杆，急速加速，心跳与车身震颤交织，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吞没。

绕行二十分钟，他才抵达指定接应点。

那是一片灰黑色的工业废墟边缘，一栋半废弃的风力发电站。

孤零零的传输桩上，漂浮着微光闪烁的任务认证码——冷漠而准确，像是等待猎物的牢笼。

这时，他感到背后那双纤纤玉手下意识抱得更紧，几乎要镶进他的胸膛。

雷洛心头微震：“她……知道目的地到了？”

一种说不清的沉重压上来。

他依照坐标点停下，解开安全束缚，终于回头。

月光下，她的蓝色瞳孔盈满了一种近乎感伤的空灵，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祈求。

第一次的四目相对，犹如电光击中，时间在这一瞬间被拉长凝固。

雷洛的脑海中有很多快到无法捕捉的片段，仿佛和这双眼睛的主人有过很多热烈而缠绵的刻骨铭心。

仿佛他们曾热烈的拥吻过无数次；他曾抱着她在废墟边颤抖取暖；这些画面没有逻辑，像是破碎的梦境，却烙印得比现实还清晰。

喉咙里涌出一句冲动的低语，差点脱口而出：

“你是谁？”

甚至，他竟生出荒唐的念头——放她，保护她，不顾一切。

可就在话语即将出口的那一刻，他看见——

她耳后，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红光闪烁。

系统的追踪标记。

下一秒，空气被撕裂。

一声低沉得近乎无声的气爆——像是来自天穹的审判。

子弹化作一枚光速钉，冷酷无情地穿透了她的额头。

没有血。

她的身体仿佛只是一段虚拟的代码，在枪响的余波里瞬间崩塌。

雪白的轮廓炸散成无数携带数据流光的粒子，在空气中翻涌、旋转，犹如一场短暂而绝美的极光。

她的眼神，最后还带着一抹幽怨与温柔，悬停在空气中片刻，然后彻底消散。

像是从未真正存在过。

地面随之荡起一圈波动。

雷洛呆立在原地，耳膜被风压得嗡鸣，心脏却像空洞一样被掏空。

这一瞬间的突变，来得太快——

快到连惊呼都没来得及，连血腥都未留下。

只剩下那一眼，烙在他记忆深处，成了无法抹去的幻影。

雷洛虽然没看到黑暗里子弹从何处来，但是他深知黑暗里危险随时可以发出下一枪。

口渴，喉咙发紧  他不敢张嘴，怕任何气息夺口而出便会划破黑暗成为呐喊。

那一刻，黑暗不再是庇护，而像是一张无声的网，将他整个人紧紧缚住。

一滴不明来由的眼泪，从雷洛的眼角飞溅出去，坠向那片无声的离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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