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6章 改变系统生态很难

胡步云把赵辉那份《关于在圩河市高新区探索建立“党建+产业链创新联盟”的构想》报告，又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越看，他越觉得这小子肚子里有点货。

报告的核心思路很清晰：现在非公企业党建，大多是单个企业自己玩自己的，顶天了也就是集团内部搞搞活动。但很多中小企业，特别是高科技领域的，本身规模不大，党员人数少，单独建支部都勉强，组织生活容易流于形式。赵辉提出，把党建工作的单元，从“单个企业”提升到“产业链条”。在同一个产业链上下游的企业、配套的科研院所、甚至高校的相关院系之间，建立跨单位的联合党组织，美其名曰“创新联盟”。

通过这个联盟平台，定期搞“技术沙龙”，让不同单位的党员技术骨干凑到一起，聊聊行业前沿，吐吐技术苦水；搞“需求对接会”，甲方乙方在党组织的见证下坦诚相见；甚至协调共享昂贵的研发设备，或者组团攻克产业链上的共性技术难题。报告里还举了个设想中的例子：一家做汽车电子的企业卡在了一个传感器融合的算法上，联盟里做底层软件的和做材料应用的党员专家，可以组成个临时党小组，一起去“会诊”。

“这不就是把党组织变成促进创新的‘催化剂’和‘黏合剂’吗？”胡步云用手指敲着报告，喃喃自语。这思路，正好切中了他一直在琢磨的，如何让党建真正融入经济工作，而不是各唱各的调。

报告写得不算完美，很多细节还粗糙，操作性也有待验证，但方向是对的，关键是体现了思考，不是在抄文件。

他拿起内线电话，打给李国明：“国明部长，赵辉那份报告，我看完了。”

李国明在那头立刻回应：“步云书记，您觉得怎么样？”

“想法很好，有新意，是在真正动脑子想问题。”胡步云肯定道，“比我们部里某些处室写的，年年都差不多的‘强化理论武装’、‘夯实基层基础’那些正确的废话，强了不止一个档次。这说明我们下面，还是有肯思考、想干事的年轻干部。”

李国明听出胡步云的赞赏，心里也松了口气，忙说：“是，赵辉同志调来部里后，确实一直在深入研究这方面问题。”

“光我们觉得好不行，得试试看。”胡步云沉吟着说，“你看，能不能在圩河市高新区，搞个试点？选一两条比较成熟的产业链，比如他们那里不是有新能源汽车配套和生物医药吗？就在这两个领域，小范围先摸索起来。你重点跟进一下，给圩河市委组织部去个电话，就说省委组织部认为这个探索有价值，鼓励他们结合实际进行试点，注意总结经验。”

“好的，步云书记，我马上落实。”李国明应道。他心里明白，胡步云这是要抬赵辉一手，也是要给全省组织工作放个信号弹。

挂了电话，胡步云心情不错，觉得发现了个可用之才。他拿起红笔，在报告的扉页上批了一句：“思路开阔，方向正确。请国明同志牵头，组织部相关处室配合，指导圩河市稳妥开展试点，注意跟踪问效，及时总结经验教训。胡步云。”

刚批完，龚澈敲门进来送文件。放下文件，他没像平时那样立刻离开，而是稍微踌躇了一下。

胡步云抬眼看他：“有事？”

龚澈压低声音：“书记，我刚听到点关于圩河赵辉的情况。”

“哦？说。”

“赵辉那份报告，在他直管领导，圩河市委组织部的钱如山副部长那里，碰了钉子。钱副部长直接把报告打回去了，批了八个字：‘不务正业，异想天开’。认为组织部门的主业是管干部、抓基层，搞什么‘产业链联盟’是越界，是瞎折腾，还……”龚澈顿了顿，有点难以启齿。

“还什么？直说。”

“还暗示赵辉心思活络，不安分，想把他调离组织系统，放到档案室或者老干部局去‘冷静冷静’。”

胡步云闻言，脸上那点笑意瞬间没了，眼神冷了下来。

“不务正业？异想天开？”胡步云重复了一遍这八个字，嘴角扯起一丝讥讽的弧度，“我看是有些人自己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还见不得别人脑子里有清泉！生怕新东西动了自己的奶酪，或者显得自己无能！”

他想起了自己刚来北川省委时，在组织部看到的那份陈腐不堪、换汤不换药的组织工作要点。看来，下面的保守势力和思维惯性，比他预想的还要顽固和强大。一个有点想法的年轻干部，还没开始干，就被扣上“不务正业”的帽子，还要被发配去坐冷板凳。

这种风气，必须扭过来！

但他不能直接插手。一个省委副书记，去干预一个地市级组织部对一个科级干部的安排，那成了什么？也太掉价，而且容易授人以柄，说他插手具体人事。

他沉吟片刻，对龚澈说：“这事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龚澈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胡步云拿起电话，再次拨通李国明的号码。

“国明部长，还有个事。关于圩河试点，以及赵辉这个同志。”胡步云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你找个合适的场合，比如下次全省组织工作座谈会，或者部里的务虚会，可以点名让赵辉做个发言，就讲讲他对‘党建如何服务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思考，重点谈谈他这个‘产业链联盟’的构想。不必提他在下面被打压的事，就是正常的交流探讨，树立一种鼓励创新、保护思考的导向。”

李国明一点就透：“我明白，步云书记。不直接干预下面的人事，但要把风气和标杆立起来。让下面的人知道，上面欣赏什么样的干部，倡导什么样的工作氛围。”

“对，就是这个意思。”胡步云语气缓和了些，“另外，你私下可以再鼓励一下赵辉，让他别因为一点挫折就气馁。报告我批了，让他继续深入调研，把构想细化，特别是如何落地、可能遇到什么阻力、需要什么政策支持，想得更透彻些。需要数据或者协调调研，部里给他支持。”

“好的，我一定把您的意思传达到。”李国明振奋地应道。他知道，胡步云这是要力挺赵辉，也是在给全省的组织系统释放一个强烈的信号：别只会按部就班，都给我动起来，想点新招，干点实事！

挂了电话，胡步云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

赵辉的遭遇，让他想起了自己刚起步的时候，也遇到过不少这样的“软钉子”。改革，从来不是请客吃饭，每一步都可能碰到这样的官僚和惯性。他不能事事亲自下场，那样效率太低，也容易陷入具体事务。通过李国明这样的直接下属去传递信号、营造氛围，扶持像赵辉这样的“鲶鱼”去搅动死水，才是更聪明也更可持续的做法。

只是不知道，圩河市那个钱如山副部长，听到赵辉要在全省座谈会上发言的消息时，脸上会是个什么表情。

胡步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嘴角微微上扬，但随即又恢复了深沉。

扶持一个赵辉容易，但要改变整个系统的生态，路还长得很。

桌上的电话又响了，是苏永强书记的秘书，通知他下午开书记碰头会，讨论浩南都市圈建设下一步的重点工作，尤其是如何应对近期关于南部湿地规划的争议。

胡步云放下电话，深吸一口气。棋盘上的棋子需要他一步步谨慎落下，各个战线的压力和挑战接踵而至。他看了一眼日历，按照之前林知媛的暗示，离京都可能的调查组下来，时间越来越近了。

他必须在这之前，让北川的工作，特别是改革和发展方面，呈现出更多积极的、实实在在的变化。这才是应对一切质疑和暗箭，最有力、也最堂堂正正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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