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与李达康的秘密对话

云潇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悠悠地划过李达康的心头，没有尖锐的刺痛，却在肌理深处留下一片沉甸甸的滞涩。

李达康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出青白，目光落在墙壁上为人民服务的红底金字上，竟生出几分恍惚。

林城的GDP、全省第三、全国前二十五，这些曾让他在引以为豪，挺直腰杆的成绩。

此刻被云潇提起，李达康非但没有半分慰藉，反倒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得他胸口发闷。

李达康何尝不知道自己急？这些年他总觉得只要把经济搞上去、把政绩提上去，就是对老百姓最好的交代。

可这份刻在骨子里的急躁，竟在不知不觉中埋下了隐患。

光明区信访窗口前跪地的刺痛还在膝盖泛着麻，云潇的话又将他拽回了金山县的旧事里。

那是他刻意压在记忆最深处的疤。

当年为赶工期修公路，一名村民意外殒命，

后续县委书记易学习被调离岗位，降职成了县长，副县长王大陆替他顶了雷，永远地离开了干部队伍。

如今想来，那或许就是“重速度、轻民生”的开端。

“恶性事件”

“悄然发生”

“不适用于当今局势”

云潇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李达康紧绷的神经上。

李达康猛地想起前阵子孙连城跟自己说过的话，说光明区有企业违规排污，当时他正忙着敲定光明峰项目的招商方案，根本没有理会。

现在才惊觉，那或许就是云潇口中“我们看不到的问题”

科技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老百姓拿个手机就能曝光问题，以前能压下去的矛盾，现在根本藏不住。

国家查贪腐的力度越来越大，自己这种“经济优先、民生滞后”的风格，早成了随时可能引爆的隐患。

也许在几个月后，也许在几年以后，曾经被自己忽略的污染问题，会像一颗炸弹一般，突然爆炸。

“止步于此”四个字，更是像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了李达康心中的浮躁。

从赵立春的秘书到京州市委书记，他爬了二十多年，什么苦没吃过？当年在金山县为了修路的事，鞋磨破三双都没皱过眉。

可此刻李达康心中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丢官还是轻的，他怕自己多年的心血，最终因为急躁二字付诸东流，连带着那些为发展付出的努力，都会被全盘否定。

就在李达康心绪翻涌时，云潇再次开口说道：“达康书记，其实这些话，当年在京海市，你给我递发展计划书的时候，我就想说了。

可那时局势如此，人人都在比增速、抢项目，眼里只有经济发展，你未必听得进去，因此这番话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李达康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眼底的慌乱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清醒。

李达康看向云潇，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云常务，谢谢您的提醒，以前我总觉得，经济上去了，老百姓的日子自然会好。

现在才明白，民生问题不解决，经济再强，老百姓也不会真的满意。

您放心，从今天起，我会调整工作重心，守住‘以人为本’的底线，先把没解决的民生问题一个个捋清楚，绝不再犯‘重速度、轻质量’的错。”

“达康书记，我还要去下一个调研点，今天的事就先到这儿了。”

云潇微微颔首，起身时又补了一句：“对了，光明区那个城中村，改造工程得尽快推进，那里的老百姓，日子过得太苦了。”

说罢，云潇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达康一眼。

云潇隐约记得，在人民的民义姊妹篇人民的财产中，李达康正是因为急功近利，栽在了城中村改造一事上，最终丢了京州市委书记的职务。

李达康起身目送云潇离去，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坐回椅子上。

办公区的空气还凝着方才的凝重，李达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桌面，心里反复琢磨：云潇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论私交，两人同为省委常委，早年在京海还有过一段不愉快的回忆，关系算不上亲近，甚至可说疏远。

若只是为了信访窗口的事，大可只谈整改、问责，没必要扯到执政风格，止步于此，这种戳心窝的话。

李达康想起云潇方才的眼神，没有嘲讽，没有算计，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难道是云潇真的惜才，亦或是在拉拢自己，不想看自己栽在急躁上？

或许有这两层意思，但应该不全是。

云潇如今是汉东省常务副省长，代行省长职权，站在云潇的立场上看问题：

自己是汉东省省会城市京州的市委书记，若是自己的执政风格出了问题，不只是自己个人前途的事。

京州是省会，政治中心，是全省经济的领头羊，自己若是因为重经济、轻民生出了岔子，不仅会拖垮京州的发展，更会让省政府的工作陷入被动，从而影响到全省的发展大局。

这么看来，云潇的话既是提醒，也是敲打：既不想看着自己止步于此，更不想因为自己的疏漏，打乱全省的工作节奏。

还有一层更深的考量，云潇出身京州云家，他对上头的政策风向比谁都敏感。

云潇既然说自己的执政风格不适用于当今局势，绝非随口一说，而是看透了未来的发展方向。

单纯的经济增速早已撑不起地方发展，必须民生、经济两手抓，甚至民生要放在更前的位置。

云潇把这话点透，其实是在给自个儿指条明路，若能及时调整，不仅能避开风险，还能跟上政策节奏，于京州、于他个人，都是双赢。

想通这些关节，李达康心里的疑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难以言说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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