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5章 诀别·岁月5

晴空和平期间，公主治下成为精灵安居乐业的梦想乐土，各地陆续有上千万精灵背井离乡迁入出云地区。大量人口涌入，为加文王国各项事业提供了充足的人力资源，同时也有不少投机分子混迹其中。

他们一部分是旧时代的精灵贵族，一部分是接受以撒人教育长大的归顺者，他们认同以撒星联的理念。他们并不认为公主真的能战胜星联，他们自诩为“好的精灵”，主张对以撒星联妥协。

出云战争期间，加尔斯文各地爆发流血冲突，为了向以撒人表明自己不是乱党，这些精灵自发的在胸口佩戴蔷薇花。在精灵文化中，蔷薇代表“和解”，他们希望以撒人看到蔷薇花就不会对他们开枪。后来这些妥协派自称蔷薇党。

可惜以撒人的炸弹不会分辨“好的”和“坏的”，以撒人的子弹也不认识蔷薇，他们只好躲到公主的领地寻求庇护。他们没有怨恨以撒人，他们认为自己挨的炸弹是一种“文明的误伤”。

加文复兴党很不待见这些妥协派，他们原本应该被边缘化，但是以撒人在战后急需在加文王庭内部寻找代理人，蔷薇党成为最为理想的人选。

有两个原因造成蔷薇党在加文王庭中做大。

一方面，晴空和平期间，王庭和星联的关系有所缓和，而且各有所需。星联在经济危机的泥潭中艰难挣扎，加文王庭也希望能购买一些星联的落后产业弥补民生不足。在双方官方的默许下，从银月沙漠到出云山之间的达契亚走廊，走私贸易如火如荼。

星联通过走私贸易带来的商业利益，在王庭内部扶植起一大批蔷薇党代理人。这是他们的传统艺能，以撒人的每一份恶毒礼物，早已在暗中标注价码。

另一方面，在以撒人开始鼓吹“新人类”理论并开始扶植蔷薇党时，公主就已经深刻意识到以撒人打算做什么。她并未采取行动，而是放任蔷薇党人在王庭中做大，渗透到这个新政权的内部，向民众鼓吹以撒精灵世代友好的荒谬神话。

如果不这么做，星联又怎么可能允许加温精灵继续发展？政治是交换的艺术，精灵需要这段宝贵的和平发展时间。所以哪怕明知是毒药，也得吃下去。

公主对蔷薇党的放任，让星联洋洋得意，他们认为夜璃公主也是投降派，他们认为距离和平演变仅剩一步之遥。3209年，星联逐步走出大萧条，经济得以复苏，以撒议会开始着手瓦解精灵王庭。

这一次，他们的武器不再是看得见的飞船机甲，而是看不见的意识形态。

3209年6月4日，星联议会通过《新人类平权法案》，确定加尔斯文境内在册登记的五十七万半精灵拥有公民权力。同一天，半精灵塞莱斯廷当选以撒议员，成为星联480名议员之一。

在当天的法案新闻发布会上，昆亚议长告诉所有人。平权法案只是星联率先迈出的一小步，希望以撒精灵两族的血脉最终流淌到一起不分彼此。昆亚议长喊话加文王庭，星联议会对和平持开放态度，只要夜璃公主解散军队，星联议会同意出云地区地方自治。

平权法案通过当天，加尔斯文许多地方张灯结彩，蔷薇党人涌上街头，庆祝这历史性的一刻。血脉论的鼓吹者加布里埃尔潸然泪下，他已经为此奋斗许多年。他一直努力让加文精灵的血脉融入到以撒文明当中，令精灵的血脉得以延续下去，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其实平权法案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冠冕堂皇。首先加尔斯文的半精灵远远不止五十七万，以撒人登记在册成为公民的基本都是塞莱斯廷这样的忠犬。然后星联所规定的半精灵，仅指父亲为以撒人的半精灵。换句话说，只能是以撒男性拥有精灵女性（就像他们一直在做的事情），反过来则不然。

平权法案背后所谓的血脉论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理论必须进行驳斥，它不但在根源上否定加文精灵对加尔斯文的天然主权，还将加文精灵钉死在“体力劳动者”的位置上。

复兴党政策研究院针锋相对，抛出《恶质论》，该理论认为以撒和精灵混血诞生的半精灵，根本不是所谓的“十全十美的新人类”。半精灵几乎集中了两族的缺陷，各种遗传疾病数百倍的高于纯血精灵。劣质论认为以撒人的血脉中有“恶质”，一直在污染精灵的高贵血脉。甚至不用诞生后代，精灵和以撒人相处太久就会变臭。

恶质论令以撒人破防，以撒的民众感到难以置信的羞辱，盛怒之下数个以撒财团悬赏通缉夏芒学者，他是恶质论的提出者。

实际上夏芒学者并非胡说八道，他一直在研究这些，割耳者群体会变得和以撒人一样有体臭，这是事实。半精灵新生儿遗传缺陷率奇高，这也是事实。

通过这两记组合拳，精灵王庭将以撒人抛出的血脉论给打回去。但以撒人布局十年之久的和平演变，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3209年7月开始，王庭治下多个地区出现骚乱，蔷薇党人胸口佩戴蔷薇花聚集在一起呼喊口号，他们的口号是：

“要和平，不要战争！”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的反对公主，但人人都知道是公主断然拒绝星联的和平提议。

相当数量的民众被吸引加入到抗议中，他们不是反对公主，而是真的不想再有战争。当时晴空和平已经持续十几年，很多人在公主治下安居乐业结婚生子，他们感激公主，认为现在的生活比起以前已经很好很好了。真的没必要以卵击石，在公知们多年来孜孜不倦的鼓吹下，以撒不可战胜的思想钢印犹存。

此起彼伏的抗议让加文王庭的生产建设受到严重干扰，复兴党焦头烂额四处灭火。此时蔷薇党已成气候，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场外还有以撒人的配合，即使公主一时半会也没法平息。正如一开始就预料到的那样，和以撒人的贸易往来是一杯香甜的毒药，十多年来精灵王庭的建设事业迅猛发展，此时不过是偿还代价。

3209年8月4日，经过一个多月的舆论发酵，以撒人图穷匕见，操刀者正是夜璃公主的恩师，血脉论的鼓吹者，原宰相加布里埃尔。

他在一份声明中公开指责夜璃公主是引发一切战争冲突的罪魁祸首。

加布里埃尔称，血脉论本就是先王和星联约定好的既定政策。按照先王的安排，夜璃公主应该嫁给沃伦将军，诞下混血后裔登上王位，从此以撒和加文“合同为一家”，平权法案早在十几年前就会颁布。

加布里埃尔称，公主因一己之欲和血骑士私奔，将无辜的子民卷入战火。

加布里埃尔质问，公主有什么资格否定半精灵，难道她和血骑士生下的就不是半精灵吗？

加布里埃尔最后质问，夜璃公主究竟代表着谁的利益。究竟是加文精灵的利益，还是华族的利益？

最阴险的匕首，一定是由最亲近的人刺出，加布里埃尔将夜璃公主养育长大，他太清楚公主的弱点，以及精灵的弱点。精灵的爱至死不渝，精灵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爱人。

直到此时，公主才意识到，以撒星联十年布局，最终的目标竟是自己。她对血骑士的爱，才是精灵王庭的最大弱点。

公主第一次进退失据，加布里埃尔的进攻几乎无懈可击。民间舆论哗然，公主和血骑士的恋情一直藏得很深，只有少数身边人知道。精灵平民一直很敬仰血骑士，但和所有的传统主义者一样，大多数人无法接受一个半精灵登上王位。如果一定是半精灵加冕，为什么不能是和以撒人呢，至少以撒星联承诺和平。

这是公主的死局，她不能一边高举反抗异族的大旗一边嫁给异族，她不能一边驳斥血脉论一边自己生下半精灵。

就像不能一边喊着爱国，一边家人在国外生活。

就算她是神剑的持有者，她也不能这么做，因为她根本没有，她所拥有的，只有越来越疑惑的人民。

8月中旬，蔷薇党引导的抗议愈演愈烈，他们公然喊出口号，要求仿效以撒星联举行大选，选出一个真正能代表加文精灵利益的领袖。

公主闭门不出一周，复兴党高层惶恐不安，他们知道如果公主撑不下去，他们已经努力十几年的事业将不复存在。

没有人知道在这段时间里公主经历着怎样的挣扎，血骑士也不知道，公主不见任何人。第七天午夜，公主终于离开房间。在召集部长们商议对策之前，公主先单独召见血骑士。

因为舆论的压力，祝桓也深居不出好些天，他脸色苍白面容憔悴，他已经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事情，但还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两人在幽暗中凝望许久，不约而同的想起的是在冬宫的最后一个夜晚，那晚夜璃花盛放，在月光中轻柔摇曳。如果当时登上那条船，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我会嫁给另一个人。”公主说，“抱歉。”

她已经做出决定。

祝桓沉默不语，夜璃的眼光穿透岁月，想起以前。

“那晚夜色真好，风也温柔，我提着一盏灯，在冬宫一边等你，一边想象我们的新家会是什么样子。”

“血骑士，为什么那天你没有把我带走！”

“哪怕我不愿意，哪怕我哭我闹，你哄一哄就好了。”

她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渗出：

“你为什么把我留在这里，我好后悔，我无路可退。”

祝桓强忍哽咽，抓住她的手。

“妮妮，跟我离开，现在也可以。”

公主挣脱，摇头。

“已经太迟。”她说，“太多人为了我们幼稚的理想付出生命，太多的牺牲，太多的坚持，太多的悲剧。或许我永远也无法带领他们赢得胜利，至少我会努力让这一切不至于成为一个可悲的笑话。”

“那么这就是你的选择吗？”祝桓缓缓放开手。

“是的，我是加尔斯文之王，我的选择只会是人民，这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

祝桓解下暗夜流光剑丢在公主面前，转身摔门而去。

在他身后，公主默默捡起剑，抱在怀中缓缓跪下。

上面还残留着一丝祝桓的体温，那是她最爱的人，自始至终。

公主在黑暗中饮泣，但她甚至没有尽情悲伤的自由，门外已经传来内务官的催促：

“公主，部长们在等着你！”

公主努力维持语调的平静，甚至带着点哀求：“五分钟，给我五分钟，五分钟就好。”

门外沉默片刻后，内务官回答：“五分钟。”

诀别，神赐之剑，直到此刻夜璃才理解到这把剑的真正含义。

当历代精灵王举起这把剑时，就此诀别的是身为人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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