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我们的墙

伊森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想着挑衅世界的叛逆青年。

曹爽带他参加的那场社区会议，像一记闷拳，打得他头晕眼花。

他第一次发觉，艺术如果脱离了人，脱离了生活，那它什么也不是。

不过是一场自娱自乐的空洞表演。

那天之后，他一个喷漆罐都没再碰过。

他去了营地唯一的小卖部。

货架上，摆着一排落了灰的廉价蜡笔，包装粗糙，色彩失真。

伊森盯着它们，想起了自己工作室里那些从德国空运来的专业喷漆，一支就顶这里一整盒价格。

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但他还是买了一大堆画纸和所有的蜡笔。

然后，他回到了那个曾将他驱赶出去的贫民窟。

他没去找那个严厉的部落长老，只是在社区中央的空地上，铺开一张干净的画纸，自己一个人坐在小马扎上，开始画画。

他没再画那些抽象的、充满了愤怒符号的图案，他画的，是这个社区里最普通、最真实的景象。

门口晒太阳的老人，皱纹像干涸的河床。

巷子里追逐嬉戏的孩子，光着脚丫，跑得飞快。

房顶上那只懒洋洋的，正舔着爪子的黄猫。

他的画，简单，直接，用着蜡笔那种独有的，温暖而粗糙的色彩。

他的举动，再次吸引了社区居民的目光。

尤其是那些无所事事的孩子们。

他们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交头接耳。

这个奇怪的白人，又要搞什么名堂？

伊森没理会，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个胆子最大的小男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赤着脚，悄悄凑了过来。

他指着伊森画里的那只黄猫，用本地话叽里咕噜说了一句。

旁边的向导立刻翻译给伊森听。

“他说，你画的这只猫，是他家的坦桑。”

伊森停下笔，笑了。

这是他来到非洲后，第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把手里的黄色蜡笔，递给了那个叫不出名字的小男孩。

“想不想给它涂上颜色？”

小男孩惊恐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又看看那支蜡笔。

伊森没说话，把蜡笔放在他面前的地上，然后继续画别的。

小男孩犹豫了很久，看着在画画的一僧，然后目光盯着地上的蜡笔。

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把抓起蜡笔。

猫没有被小男孩涂上黄色，他用红色、蓝色、绿色……给那只猫涂上了一身彩虹的颜色。

伊森看着那只五彩斑斓的猫，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想告诉男孩，猫不是这个颜色的。

但他把话咽了回去。

为什么猫不能是彩虹色的？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那些引以为傲的色彩理论、构图技巧，在这只彩虹猫面前，一文不值。

他觉得自己，才是个色盲。

伊森站起身，把所有的画纸和蜡笔都堆在空地中央。

“来，我们一起画。”

一个孩子开了头，其他的孩子便再也按捺不住。

空地上瞬间变成了一个露天的画室。

孩子们拿着蜡笔，趴在地上，用他们不受束缚的想象力在画纸上疯狂涂抹。

长着翅膀的狮子。

会飞的房子。

从太阳里直接开出来的巨大花朵。

伊森没有去教他们任何绘画技巧，只作为一个参与者和他们一起享受着创作最原始的快乐。

这些孩子的画里，有他早已失去的东西。

那是对世界的好奇和情感。

伊森的艺术充满了技巧，却丢了灵魂。

而他们的艺术，没有任何技巧，全是生命。

傍晚。

孩子们拿着自己的杰作尖叫着跑回家，脸上都是笑容。

伊森把他和孩子们一起画的这些画，一张一张用最简陋的胶水贴在了那面被重新刷白的墙上。

那面墙不再是展示他个人才华的画布。

它变成了一面记录着社区共同记忆和梦想的展览墙。

第二天。

当社区的居民们走出家门看到这面墙时，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一个妇人指着一幅画哈哈大笑，那上面是她老公醉酒后滑稽的样子。

两个男人为了一只被画成三条腿的羊到底是谁家的而争论不休。

他们看到了自己家的猫，邻居家的狗，村口那棵熟悉的大树。

他们还看到了孩子们画笔下那些天马行空的，五彩斑斓的梦。

墙上不再有那些让他们感到被冒犯的魔鬼。

这里，就是他们的生活。

部落的长老拄着拐杖，在几个壮汉的簇拥下，再次来到了墙下。

伊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着墙上那些稚嫩又生动的画，久久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凝重。

伊森紧张地站在一旁，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最终，长老转过身。

他没有看伊森，而是指着墙上一幅画。

画上，是一头长着巨大翅膀的狮子，正冲向太阳。

“我孙子画的。”

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些复杂的情绪。

“他说，这头狮子，以后会带着他，飞到天上去。”

老人抬起手，在伊森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

一股电流从肩膀传遍伊森全身。

他知道，自己终于做对了。

不再是一个外来的入侵者，他成了这个社区的一份子。

他没有再继续创作自己那幅宏大的作品。

伊森的新项目变成了一个更简单的计划。

他向曹爽申请了一笔新的预算，买来了更多的画笔、颜料和画板。

他要在社区里成立一个露天艺术课堂。

不是为了教这些孩子如何画画，是为了保护好他们那份最宝贵的想象力，让他们可以自由地去描绘自己的世界。

而那面墙也将成为一个属于整个社区的流动画廊。

他给这个新项目起了一个名字。

不叫纽约之魂，也不叫街头艺术宣言。

他叫它，

【我们的墙】

真正的艺术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独白，是一群人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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