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你是在念稿子，还是在讲解？
他抬起头，端着搪瓷缸子的手在半空顿住，只一瞬，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他朝对面的椅子抬了抬下巴。
“坐。”
秦淮茹没动，双腿像是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何顾问，我来了。”
何为民靠进宽大的椅背里，手指在桌面上没有规律地敲着。
笃、笃、笃……
那声音不重，却一下一下，全砸在秦淮茹紧绷的神经上。
“资料都看完了？”
“看完了。”
敲击声，停了。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吐出的烟圈在空中无声地盘旋、散开。
何为民下巴一扬，吐出一个字。
“背。”
秦淮茹闭上眼。
那些复杂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德文公式，一个字，一个字，从她干裂的嘴唇里往外蹦。
一开始，字句还有些磕绊，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挤。
渐渐地，越来越快，越来越顺，那些德文单词和公式像是昨晚被她用命刻进了骨头里，此刻正滚滚而出。
何为民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连手指都忘了继续敲击。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沙哑又清晰的背诵声。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三十分钟。
当最后一个公式落地，秦淮茹的声音已经彻底废了，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
她睁开眼，世界在眼前晃动，天旋地转，耳边是持续的嗡鸣。
她勉强撑住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喉咙里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何顾问，我……背完了。”
何为民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这片沉默漫长得几乎要将人的骨头压碎，秦淮茹紧紧绷着神经，已经做好了他下一句就是“不行，滚回去重背”的准备。
可他却突然问了一句。
“你昨晚没睡？”
秦淮茹心头猛地一跳，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
“睡了。”
“撒谎。”
两个字，又冷又硬，砸在地上。
话音未落，何为民猛地站起身！
椅子被他的动作带得向后滑开，“刺啦——”一声，划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他两步就跨到了她面前，粗糙的手指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强迫她抬起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一股浓重的烟草味劈头盖脸地袭来。
“眼珠子都快烧红了，你管这叫睡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子火气。
秦淮茹想躲，想挣开。
可浑身上下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抬一下手指的劲儿都挤不出来，只能被他这么捏着，动弹不得。
“何顾问，我背完了，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她不去看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却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着自己的目的。
何为民捏着她下巴的手指紧了紧，随即又猛地松开。
他转身走回办公桌前，一把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个东西，看也不看就朝她脚下扔了过去。
啪嗒。
一个棕色的小玻璃瓶，滚落在她脚边的水泥地上。
“眼药水。”他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子，“滴上。”
秦淮茹的视线从那个小瓶子上挪开，重新抬起，直直地看向他。
她没动。
双脚像是长在了地上，分毫不动。
办公室里，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一个站在桌后，一个站在门边。那个小小的药瓶，就躺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像一道无人敢碰的界线。
“拿着。”何为民的声音里已经淬满了不耐烦，“再这么熬下去，评审会还没开，你就准备直接进医院吧。”
秦淮茹这才弯腰，伸手捡起那瓶眼药水，紧紧捏在手里，指尖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谢谢何顾问。”
“别谢我。”何为民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又点燃一支烟，“评审会要是给我搞砸了，你就不是谢不谢的问题了。”
秦淮茹攥紧了手里的小瓶子，那冰凉的玻璃硌得她掌心生疼。“何顾问放心，我不会搞砸的。”
“最好是这样。”
何为民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下午两点，会议室，预演一遍。不准迟到。”
“是。”
秦淮茹转身就走。
“秦淮茹。”
她拉门的手一顿。
“回去睡一觉。”何为民背对着她，声音没什么起伏，“顶着两个黑眼圈上台，丢的是我的脸。”
秦淮茹没再应声，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走廊里，灼热的阳光从窗户里野蛮地撞进来，刺得她眼睛一阵剧痛。
她靠在冰凉的墙上，闭上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手心里那瓶眼药水，已经被她的体温捂得有些发烫了。
……
下午两点。
会议室里，李副厂长带着几个科室的领导，已经提前落座。
秦淮茹站在台上，手里捏着讲稿，对着下面那一排排或审视、或好奇的目光，开始了她的预演。
“各位领导，各位专家……”
她的声音还是有些哑，但一个字一个字，砸得清晰。
台下，何为民独自坐在最角落的阴影里，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秦淮茹讲到一半，何为民的声音突然炸响。
“停！”
秦淮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何为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噪音。他几步走到台前，抬手一指。
“秦淮茹同志，你是在念稿子，还是在讲解？”
“你当下面坐的都是一群小学生？需要你来给他们念课文？”
秦淮茹的脸“刷”一下涨得通红，热血直冲头顶，手里的讲稿像是烧红的烙铁。
“我……”
“重来！”何为民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把稿子给我放下，用你自己的话讲！”
秦淮茹死死咬着后槽牙，牙龈都尝到了一股血腥味。她把讲稿重重地拍在讲台上，再抬起头时，整个人像是换了种气场。
这一次，她彻底扔开了稿子，用自己的理解，把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复杂技术原理，用最直白、最有力的方式，一点点砸了出来。
讲到关键处，她转身冲到黑板前，抄起粉笔，没有丝毫犹豫，“刷刷刷”几笔，一张简化的结构图就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台下，李副厂长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嘴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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