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他醒了
黎明的第一缕光，终于刺破了京都的夜幕。那光，落在顾芊雪沾着血迹的剑鞘上，也落在了端木婉碎裂的镜片上，很冷。
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叶不凡那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声，像一首最动听的安魂曲。
林轩宁呆呆地站在墙角，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她忘了去擦。她看着床上那个男人，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吱呀。
房门被推开，叶天来颤颤巍巍地探进头来。老人家的眼睛红得像兔子，布满了血丝。他看到了床上那个安详的孙儿，看到了那平稳起伏的胸膛。
老人家的嘴唇哆嗦着，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伸出一只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无声的呜咽从指缝间溢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滚滚而下。
顾芊雪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她看了一眼门口的老人。她那张冰封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一分。
端木婉也转过身，她扶了扶鼻梁上那副裂开的眼镜。
“老爷子，他没事了。”
端木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和一种耗尽了所有心力后的疲惫。
没事了。
这三个字像一道天雷狠狠劈在了叶天来的心头，老人家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端木婉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他。
“哇——”
叶天来再也忍不住，他像个孩子一样抱着端木婉的胳膊嚎啕大哭起来。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
他从一个叱咤风云的叶家家主变成了一个只能眼睁睁看着家族败落，看着子孙惨死的孤寡老人。
他撑着，他不敢倒下。因为他知道，他一倒叶家就真的……没了。
现在，他唯一的希望，他最疼爱的孙子回来了，从鬼门关回来了。
老人家的哭声里，有喜悦有委屈，有这五年来积压的所有心酸和痛苦。
顾芊雪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背对着众人，用手背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
林轩宁也终于回过神来，她冲了过来。她的手指颤抖着搭上了叶不凡的脉搏，平稳有力，脉象之中甚至隐隐有一股生生不息的霸道气息在流转。
她整个人一软，几乎瘫倒在地，眼泪终于决堤。她趴在床边，把脸埋在被子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赢了。她们真的……从阎王手里把人抢回来了。
就在这时，床上的那个男人，那两排浓密的睫毛，轻轻地，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很轻微的动作，却像一声惊雷在房间里所有人的心头炸响！哭声戛然而止。
端木婉，顾芊雪，林轩宁，叶天来。四个人的目光，四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都死死地汇聚在了那张脸上！
叶不凡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无尽的火海，灼烧着他的身体，他的灵魂。
他很痛苦，他想放弃。可总有几个声音，在火海的另一边呼唤着他。有清冷的，有火热的，有温婉的，还有一个……苍老而慈祥的。
他想过去，他拼了命地想游过去。
终于，叶不凡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三张梨花带雨，却又美得让人窒息的脸。还有一张写满了担忧和喜悦的，苍老的脸。
“大……大师姐？”
叶不凡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二师姐……三师姐……”
“爷爷……”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我在。”
端木婉的眼眶红了，她握住了叶不凡的手。那只手，冰冷。
“我在。”
顾芊雪也走了过来，她的声音依旧很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师弟，你醒了……”
林轩宁已经泣不成声。
“哎！哎！好孙儿！爷爷在，爷爷在！”
叶天来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他想去摸摸自己孙子的脸，手伸到一半又怕惊扰了他，只能悬在半空中不停地发抖。
叶不凡看着他们，他笑了，很虚弱却很灿烂。
“我……没死啊。”
“你当然没死。”
顾芊雪冷哼了一声，扭过了头去。
“阎王爷不敢收你。”
叶不凡看着她那倔强的侧脸，又看了看端木婉镜片后那双通红的凤眸，还有林轩宁那哭花了的脸。
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想坐起来。
“别动！”
林轩宁连忙按住了他。
“你刚从鬼门关回来，本源亏损严重，需要静养。”
她飞快地从药箱里拿出一套银针。
“我先为你固本培元。”
这一次，她下针的速度很快，行云流水。
随着一根根银针刺入穴位，一股股温和的暖流开始在叶不凡的四肢百骸中流淌，驱散着那股深入骨髓的虚弱感。
叶不凡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着，九转续命丹的药力已经被他彻底吸收。
经脉比以前更宽，更坚韧。丹田里的那股气，也壮大了不止一倍。
不破不立，向死而生。他真的……赌赢了。
“王家呢？”
叶不凡开口了，声音虽然依旧沙哑，但已经多了一丝中气。
端木婉推了推那副已经没有办法再戴的眼镜，索性将它摘了下来。
没有了镜片的遮挡，那双凤眸里的光芒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从今天起，京都再无王家。”
端木婉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霸道的话。
“王氏集团所有产业被查封，资产被冻结，一夜之间蒸发了近千亿。”
“王道林，王世杰，以及王家核心成员二十七人，全部被限制出境，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审判和无尽的债务。”
“所有和他们有牵连的靠山，全部被就地免职，接受调查。”
叶不凡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大师姐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背后，是怎样一场不见血的，却足以让任何一个豪门灰飞烟灭的雷霆风暴。
“他们……请了杀手？”
叶不凡又问道。他记得，在自己意识的最后一刻，感受到了两股充满了怨毒的死亡气息。
顾芊雪冷冷地开口。
“四方楼，黑白无常。”
“人呢？”
“死了。”
顾芊雪的声音像是在说碾死了两只蚂蚁。
“尸体我已经让卢天山处理了，今晚，京都郊外的乱葬岗会多两座新坟。”
叶不凡沉默了，他看着眼前的三个师姐。
一个为他运筹帷幄，弹指间覆灭一个豪门。一个为他杀伐果断，拔剑时血溅五步。一个为他妙手回春，施针际起死回生，还有那个为他哭得像个孩子的老人。
叶不凡的眼眶也红了，他欠他们的，太多了。
“谢谢。”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这两个字。
端木婉摇了摇头。
“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顾芊雪接口道，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林轩宁收了针，她擦干了眼泪，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师弟，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熬点粥。”
叶天来也连连点头。
“对对对！熬粥，我去！我去给你熬我最拿手的皮蛋瘦肉粥！”
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叶不凡的心里被一股暖流填得满满的。
就在这时，端木婉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的脸色重新变得凝重了起来。
“师弟，有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又紧张了起来。
“黑无常在死之前招了。是王道林，动用了四方楼的补偿人情，请动了四方楼的楼主，对你发布了……天字号追杀令。”
天字号追杀令！
叶不凡的瞳孔猛地一缩！
九龙狱里，九个师傅曾经给他讲过地下世界的规矩。
四方楼的追杀令，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
天字号，是最高级别。不死不休。
这意味着，从现在开始他将会面临整个四方楼无穷无尽的追杀！来的杀手会一次比一次强！直到……目标死亡为止！
“好一个王道林。”
叶不凡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冰冷的杀机。
“真是……死都要拉个垫背的。”
“不止。”
端木婉摇了摇头。
“我怀疑，他背后还有人。一个能让他毫不犹豫拿出半个王家，一个能让四方楼楼主亲自下令的人，绝不是王道林自己能接触到的。”
“五年前的真相，可能……就藏在这个人的身后。”
顾芊雪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
“不。”
叶不凡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看着顾芊雪。
“二师姐，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挣扎着缓缓地坐了起来，这一次林轩宁没有阻止他，因为她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自信和锋芒，正在这个男人的身上重新凝聚。
叶不凡的目光扫过端木婉，扫过顾芊雪，最后落在了窗外那轮已经彻底升起的朝阳上。
那阳光驱散了寒意，带来了温暖。
“他们不是喜欢发布追杀令吗？”
叶不凡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而狂傲的弧度，那笑容像极了他在九龙狱里的那九个师傅。
“那我就……让这四方楼从京都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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