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活着
其实说到底，若非迫不得已，宋雪本不想杀他，可在幻境之外，却自始至终还有一人在看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此人，自然是慕容家少主，慕容晴。作为一个传承千年，以修阴阳八卦，悟天道，测天命的古老家族，慕容家，其少主对于天地之幻的掌控，不说达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程度，也差不多了。
就算她宋雪没有赶来，这皇甫千寻的命运，也是注定了的。
此人岂能没有发现，有人早先闯进来！
白光闪烁，那道淡蓝长裙的身影自白光中走来，渐渐的，浮现于森林之中，于众人的视野之下。
慕容晴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怀中的皇甫千寻，道：“想不到，你还真的下的去手。”
宋雪默然，她望四周望去，见原本肆虐天地的天劫，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而那控制屏障的欧阳道，此刻就站在身前不远处，看起来毫发无损。
一切，似又随着慕容晴的沉默而寂静，唯独溪水的流淌声，永远不断。
而那个人，此刻就站在岸边，负手而立，似乎任何的事情，哪怕天崩地裂，都不会让他有丝毫的动摇。
他，终然是完成了他的计划。
“你这么做，可曾后悔？”
那人抬头望天，似在感叹，似在自言自语。
不过宋雪自然知道，他的所指。
“与你所要承担的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宋雪缓缓摇头。
“其实，你本就无需担心什么。”那人的言语，在此刻透出无比的狂傲，“任何阻挡我路的，都将成为微不足道的石子。更何况，这个对手，连成为石子的资格都没有。”
的确，在他看来，融合成功后，这世界能阻挡他的人，已经彻底没有了。
良久，慕容晴道：“可，这张宇又该如何处理，他的修为已无，双眼已毁，如今只是一个废人。要不要……”
她抬手于脖间轻划。
那人手掌轻挥，打断了她的言语，“在入古门之前，我曾与一人有过约定，事成之后，不会取他性命，放他一条生路。可如今，就算他还活着，可眼睛已废，若被她看到后，未免不会是一场麻烦。”
“就不能施法让他双眼恢复么？”慕容晴道。
“天目道修炼者，所有修为的最强点便是于双眼之中，同样，双眼也是修为的根基，一旦损坏，那么修为也定会大打折扣。”那人一叹，道。
“若让他双眼恢复，修为之事，可否全凭造化？”宋雪道，“吾有一个请求，还望成全。”
话语落下的瞬间，所有人都明白过来，目光落在她怀中的身影上。
可她绕是说出如此残酷的话语，却仍是面无表情，双瞳之中所包含的千万道思绪，似全部凝聚在，那个自此刻起，将永远置身黑暗的身影上了。
既然你注定置身黑暗，那么就让我，再为你准备最后一份礼，从此丝斩情断，缘结情了，我们，再无瓜葛。
那人突然望向她的双瞳，那双已蕴着死意的双瞳，他的目中，有一丝不知明的情绪闪过。
……
一场春雨，一场寒。
翌日，一朵无比庞大的黑云凝结于苍天之上，于是，一场遍及整个国家大陆的大雨，哗然而下。
这般瓢泼大雨，一连下了三天。仿佛老天的惩罚。
这场雨，是纯粹的，它没有伴随而来的雷鸣电闪，也没有似能刮倒一切的骤风，只有那似永不停歇的雨点，无情的敲击于这黄土大地之上。
世间百态，悲欢离合，似都随着这无情大雨，而深深埋葬。
国家北域一条不知明的街道处，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在这大雨中，迈着蹒跚的脚步，向前踱步而行。
曾说，对生的渴求如此强烈的他，不会仅因一场大雨而死去，可此时他目光中的生命之火，却如此黯淡无光，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已成废人的他，沦落至此，已看不到了任何希望。
突然，他抬头望前方望去，只见一道全身被黑袍包裹的身影，静立在他前方，似已许久许久。
瓢泼大雨，在距她周身三尺时，犹如撞上了一层无形屏障，被轻轻弹开了。
可他只是看了一眼，目光便收了回去，沙哑的低声自他喉咙轻轻传来：“让开，你挡我的路了。”
可那身影未动丝毫。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自他心间燃起，可随之而来的瓢泼大雨，又将其彻底熄灭。
他终于轻叹一声，挪开了身子，往旁边离去。
突然，那道身影袖袍一甩，一层无形屏障将他包裹，把大雨挡在了外面。他拨开额间湿乱的头发，露出颇为邪异的面孔，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天蝠王。”那身影掀开黑袍，露出透出绝艳的面容，她缓缓道，“你，想不想恢复实力？”
“你是……”天蝠王思索良久，突然一惊。
……
同时，于中南部海域的某处。
大雨滂沱，海浪滔天，两道身影，就站在这翻涌波涛上，彼此相互对视着。
这两道身影，一人身着黑色罗裳，面容冷艳妖冶，另一人则拖着一身极长的绿袍，嘴边撇着两撇长长的胡须，面容颇显老态。
此刻，那长须人颇有些不耐道：“邪狼，莫要再卖关子，有话不妨直说。”
邪狼将一笑，百媚横生，可那人却如无视了这般美景，只是神情愈发不耐。
这时，邪狼将终于缓缓开口：“身为放逐之地，四大姣王之一的北冥老儿，怎么，我说了那么多，你还是没听明白么？”
北冥道：“不是没听明白，而是据你所言，这小小地界之中，竟会有如此多卧虎藏龙之辈，这一点我是不信的。再说，老夫生性自由，刚来地界还未如何快活，杀几个地界人尝尝，怎能就与你联合？”
说完，他轻捋长长的胡须，兀自大笑出声。
邪狼将暗道：“这老头儿真是不识抬举。”不过，她还是强压着怒意，说道：“不用再考虑一下么，毕竟时机一到，我力兽大界的大军就会立马赶来，到时必定是摧枯拉朽的胜利，而这时机，已然不远。这般好处，这般利益，你难道不……”
还没等说完，北冥爆喝一声，挥手将其话打断，他前踏一步，百丈狂浪平地起，而他就站在浪尖之上，道：“吾等放逐之人，向来都是不管利益的，此生唯图逍遥快活！念在你是个将，还是个女子的份上，给我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话语一顿，北冥突然回头，蛟龙本体轰然幻化，大嘴一张，道：“不然，我吃了你！”
邪狼将目中黑光闪动，冷哼一声，身形急退，离开了此处。不是她打不过此人，而是以目前情形来看，她不能去打，若打起来，一旦被天门那些人发现，定又是个不小的麻烦。
……
联盟国南部，热带雨林地区深处某地。
面前，一根足有十丈宽，二十丈长，其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阵法雕刻的擎天巨柱，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如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屏障，阻隔方圆十里的一切活物侵入。
在巨柱四周，站着一群身着绿袍，额间有云形纹络的人，站在一个个似阵眼处的方位，伸手结着某种印法。
这些，正是灵神殿的一干人等。
同时，这擎天巨柱猛然发出一道耀眼灵光，直射天际，而天空的云层似被牵引，在无数闪电游走间，隐约的，一个无比庞大的阵法，于视野中缓缓浮现。
这阵法，正是当日与张宇对决时，那灵云使用的聚灵大阵。
这聚灵大阵的范围之大，几乎将整个世界包裹，此时露出来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只见阵阵灵气由聚灵阵沿着灵光之路传来，在众人的精神力控制下，汇聚于了那巨柱正中的云形纹络内。
难怪这些人这些天消失匿迹，原来一干殿徒全部跑到了这里来，运用这聚灵大阵，来偷偷将天地间的灵力吸来，已达到某种目的。
突然，在此股灵力汇入石柱的刹那，刺眼的光芒突然亮起，许久后，光芒黯淡，众人所见，原本与石头一般的黑色纹络此刻竟有一半化为了绿色。
众人欣喜若狂。
一个面黄肌瘦，身材瘦高的人恶狠狠道：“几个月来，我们的努力，如今已成功了一半。再努力一段时间，在引神阵成功开启的那一刻，就是灵神带领我们杀掉张宇，踏平天门，征服世界的那一刻！”
此言一出，众人眼睛泛红，齐声吼道：“灵神威武！灵神万岁！灵神威武！灵神万岁！……”
……
“毅儿，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一个身材宽厚，穿戴一袭红纱衣，背负一把黑金巨剑的中年男子，此时于摘星阁阁顶，站在皇甫毅身旁，沉声说道。
正是皇甫家族的族长，皇甫铁。
“千寻的灯火已熄，这件事，我在他出事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皇甫毅抬头，任凭大雨湿透他的长发，染红他的衣衫，可他的语气，却平淡的有些可怕。
“那当初，你后悔让他去么？”皇甫铁，“千寻是个很好的苗子，若不出事的话，假以时日，必会……”
却见皇甫毅轻声打断了他的话语，“父亲，世间，没有如果。再说，这天下哪个强者没有经过无数的生死磨炼！
他若是没有撑过去，只能说明，千寻还没有成为强者的资格啊！”
最后一句，他几乎仰天长啸而出，手中的剑再也无法平静，一道交叉剑光平切而出，其势极快，剑光远去，竟将途中落雨悉数蒸发。
这一剑，蕴含了他的全部力量，已然将他这些天的愤懑，尽数的释放而出。
再然后，他禁闭双眼，许久许久，雨水不断的从脸颊滑落，从下颚滴下，可谁又知晓，这其中是否蕴藏着苦痛的眼泪。
皇甫铁就这般站在自己儿子身后，任凭大雨淋湿，看向儿子今日如此神情，他默然半响，终然只能缓缓一叹。
当自己苦苦坚持的道义，面临至亲失去的痛苦时，自己是否还能保持理智，继续前行，这答案在之前，他几乎想都不用想，就能选择出来。
可当自己真的经历了这些时，难道理智还能保持不被杀戮的疯狂所吞没么，就算不被吞没，可，又能坚持多久？
他不知道。
“父亲……”
突然，一道沙哑的低声自皇甫毅喉咙间响起，却在说出的刹那，又停顿下来。
许久许久。
直到黄昏之时，皇甫铁突然紧紧的握住背上的剑柄，颤声道：“毅儿，你已不必再多言。
想做什么，为父陪你就是。”
……
临海巨鲨，距地面五百米的楼顶鲨头之处。
她孤身坐在那里，双臂紧紧拢住屈起的双腿，在周身的护体道法中，怔怔的望着这几乎淹没整个世界的大雨，在这单调的雨声中，她似在此地，已很久，很久。
她不怕冷，却感到身体冷至彻骨，她不怕寒，却发觉全身冷若冰霜。
一如她在悄然间，已变得彻底冰寒的心。
而在她的心，彻底冰寒了之后，她所有的一切，似都在这一刻离她远去了，她又只剩了孤身一人。
一人独坐，静望雨。
可其实，这般孤独，一次又一次的衰老病死，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往生，她经历了又何止千年。
可就为何，这一次，她冷绝的内心，却隐约透出说不明的味道。
一如红尘中的离别，离别后的苦涩。
可，又为何苦，又为何在念及此处时，心却在哭泣。
她想了很久，很久，却依旧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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