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忌日
第一百二十七章 忌日
时漾呼吸一滞。
程予风沉默了片刻，他搂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目光投向窗外那方漆黑的天空。
程予风的父亲叫程家强。那不是父亲，是恶魔。
从他记事起，那个男人带给这个家的只有拳脚，辱骂和母亲隐忍的哭泣。
他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程家强赶紧死了。
这个愿望，在他初一那年的寒假，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实现了。
那天，他拿着期末考试的优异成绩单，满心以为这次能让母亲开心一点，兴冲冲地跑回家。
推开家门，没有预想中的饭菜香，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客厅里，程家强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而他的母亲，就站在旁边，手里紧紧握着一把沾血的菜刀，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像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
年仅十三岁的程予风，没有被这地狱般的场景吓哭或尖叫。
他出奇地冷静。放下成绩单后，他一步步走过去，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浑身发抖的母亲。
他把脸埋在母亲冰冷的怀里，说出了一句让时漾心脏骤停的话：“妈，别怕。以后再也没有人打我们了。”
那一刻，他心里没有恐惧，只有解脱。
母亲抱着他，哭了整整一夜，眼泪浸湿了他的肩头。
期间，他甚至还记得把那张皱巴巴的成绩单拿给母亲看。
母亲看着那张纸，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摸着他的头说：“我儿子……真棒。”
那天晚上，母亲给他做了他最爱吃的红烧排骨，看着他吃完，守着他入睡。那是他记忆中，母亲给他做的最后一顿饭。
第二天清晨，当他醒来时，母亲已经不见了。
她去了派出所自首。
家里很快来了警察。程家强的尸体就那样在客厅里放了一整夜，没有人去动。
警察询问他这个唯一的目击者，他清晰地告诉警察：“是程家强打妈妈，他该死。”
他甚至知道未成年犯罪可能不用负刑事责任，还试图对警察说“人是我杀的”，想替母亲顶罪。
但警察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没有相信。
母亲最终还是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
他去监狱探望母亲，隔着厚厚的玻璃，母亲反复叮嘱他：“小风，你要好好学习，好好活下去。”
他用力点头，心里想着十五年而已，没关系，他等得起。
等他长大，出息了，就去接母亲出来，好好孝顺她。
他开始了孤身一人的生活。
初中三年的学费，是东拼西凑借来的，其中也包括他那位大伯程家辉的资助。
他看尽了亲戚们的白眼和冷脸，但他都咬牙忍了下来，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因为那是母亲唯一的期望。
他像一根被压到极致的弹簧，拼命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与母亲重逢的那一天。
终于熬到初三，他即将参加中考，人生似乎即将迎来转机。
就在这时，监狱传来了噩耗——他母亲，因病去世了。
原来，母亲很早之前就查出了癌症，她一直瞒着他，不让任何人告诉他。
监狱方面带她就医，但已是晚期，回天乏术。
她死在了那一年的冬日，离春节还差几天。
程予风说到这里，声音依旧平静，但时漾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那颗心脏剧烈而痛苦的跳动，以及他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他没有描述自己得知消息时的崩溃，没有说那个万家团圆的节日里，他是如何面对这让人崩溃的消息。
但时漾仿佛能看到，那个曾经怀揣着与母亲重逢希望的少年，在那一刻，是如何被现实彻底碾碎了所有的希望。
时漾心痛到无法自拔，但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抱着程予风。
她突然想起，高中数学竞赛那日，几个小混混围住程予风，嘴里都在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那你家里其他人呢？爷爷奶奶不管吗？”
程予风叹了口气：“我爷爷得知程家强被我妈杀了，气得脑梗，奶奶也晕厥了好几天，我后来去看过，也是那次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仇恨。”
程予风将时漾紧紧抱住：“我后来一直替我母亲说话，所以奶奶一家也不管我了，她甚至跑到监狱里说要让警察枪毙我妈。”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和他们断绝关系了，”程予风轻描淡写，“人生在世，任何事情都是讲究缘分的，哪怕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冥冥之中也是有定数的，该离开的时候就离开了，谁也阻挡不住。”
“我大概就是错生在了程家，我妈也一样，这一生像是来还了上一辈子的孽债，希望她下辈子过得好吧。”
“所以，你母亲的忌日是今天？”
“嗯，1月29日。”
程予风讲完，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天色又亮了一些。
天彻底亮了，冬日的阳光带着一种清冷的透彻。
时漾先去主卧室看了看方岚，她还在沉睡，呼吸平稳了许多，伸手探了探额头，烧已经退了。
时漾默默松了口气，给她掖好被角，轻轻带上了门。
程予风站在客厅等她，见她出来，低声道：“我们走吧。”
两人驱车离开，车子向着市郊驶去。越靠近墓园，周遭越显寂静，路边的树木枝丫光秃秃地指向天空，带着一种肃穆的苍凉。
墓园坐落在半山腰，依山傍水，环境清幽，但终年弥漫着一种化不开的哀思。
停好车，程予风从后备箱拿出一束早已准备好的白色菊花，牵着时漾的手，沿着干净的石阶一步步向上走。
最终，他在一排墓碑前停下。墓碑很干净，看得出有人时常来打扫。
黑色的碑石上，刻着“慈母林静萍之墓”，旁边刻着她的生卒年月。
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轻，眉眼温婉，带着浅浅的笑意，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前方。
那是程予风母亲年轻时的样子，定格在了她人生尚未被阴霾完全笼罩的时光里。
程予风沉默地站在墓前，凝视着照片上的母亲，许久没有动。
冬日的山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菊花洁白的花瓣。
他缓缓俯下身，将那束白菊轻轻放在墓前，动作郑重而温柔。
“妈，”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沙哑，“我来看你了。”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力量，然后侧过身，将时漾轻轻带到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对着墓碑介绍道：“这是时漾，我的妻子。”
时漾看着照片上那个温柔的女子，心里百感交集。
她上前一步，对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语气真诚而郑重：“妈，您好，我是时漾。您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予风的。”
他没有像很多人祭奠时那样絮絮叨叨说很多话，只是又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母亲的照片。
阳光透过光秃的树枝，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
时漾安静地陪在他身边，没有打扰他的凝望。
她知道，他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陪伴。
不知过了多久，程予风才轻轻动了动，低声道：“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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