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雪女（二十一）

码头附近，黑压压地挤满了大半个村子的村民。

人群最外圈，不知何时多出一条清晰可见的金色边界线，绕着冰雪岛的边缘画了一整圈。

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柔和的光晕。

“唉唉唉~让让，让让！”

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头在人群里被挤得东倒西歪，没站稳，一把推在了身前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上。

“啊——”本就站在金色边界线附近的少年，被这一撞，一个踉跄便跌出了金色的边界线。

他的惊叫声突然被掐断，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脸上依旧是惊慌的表情，嘴巴张着，似乎还在喊着“啊”，只是再没了声音。

紧接着，蓝色的冰晶自他脚下而起，顺着小腿、大腿、腰腹……血肉之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冰晶吞噬、同化。

整个过程只耗时两秒，刚还鲜活的少年，已然变成了一座人形冰雕。

寒风呼啸，冰雕应声碎裂，化作无数晶莹的粉末，被风吹得一干二净。

尸骨不存。

“这……”玩家们面面相觑。眼中的担忧之色渐浓。

死寂在人群中蔓延，随即被一声崩溃的尖叫彻底引爆。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一名船员扯着自己的头发，疯了似的嘶吼，“我就说不该来的！今年的雪这么大，就不该来！”

“怎么办？我老婆孩子还都在家等我回去呢……”

“回不去了……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几名跟船来的伙计当场痛哭流涕，恐慌如同瘟疫，迅速感染了所有人。

一名情绪失控的船员猛地转身，一拳砸在旁边一个村民的脸上，双眼赤红地咆哮：“是不是你们村子搞的什么妖法？说！”

被打的村民捂着脸，一脸茫然和委屈，敢怒不敢言。

就连向来笑脸迎人的陈老板，此刻也板起了脸，“村长老哥哥，你看这事儿……总得给个说法吧？”

都说人老成精，在经历这一系列的变故之后，村长也只是最开始有些慌乱，很快心里便有了主意。

他重重地将拐杖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痛心疾首道：

“都怪我！都怪我老糊涂了，忘记提前跟您说了。

咱们村每年冬天，都会有一个月的时间遭遇凶兽袭村。每到这个时候，雪女娘娘就会降下神迹，画下这‘庇护圈’，把咱们保护起来。圈外天寒地冻，凶兽横行，圈内才能保得平安呐！”

他叹了口气，继续往下编：“等一个月过了，凶兽退去，这保护圈自然就散了。按照往年的经验，这圈子该在两天后才出现，谁承想……唉，谁承想今年提前了！害得陈老板你们……”

话已至此，还能怎样呢？

人已经被困死在岛上，他们别无选择。陈老板跑江湖多年，知道此时再追究也无济于事，便也顺坡下了。

“既如此，接下来的一个月，便叨扰了！”

“哪里哪里……”

看着村长和陈老板这边，再次恢复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状态。跟来的船员和伙计，自然也没了其他意见。

既然不是“妖法”，而是“神迹”，那自然无需过多担心。　更何况，他们本来也没有话语权。

人类总是这样，对不确定的未知充满恐惧，可一旦有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恐慌便迅速被好奇取代。

码头上混乱的人群渐渐稳定下来，该回家的回家，该借宿的借宿，很快各自散去。

而在村长家的议事厅内，众多有话语权的男人再次聚在一起。

“爷爷，怎么以前没听说什么保护圈儿的事啊？真的么？”村长的孙子忍不住开口。

村长冷嗤一声，“呵！保护圈？想的倒美！”

“那您刚刚……”

“不这么说，陈老板那边能罢休？”

“唉，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啊……”五叔公吐了口烟圈儿，叹了口气，“可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拖一拖，等待转机。”

这时，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站了出来，“村长，那冒险者那边……”

村长低头沉思，没开口。

年轻人神色焦急，“咱们村不能再死人了啊，谁知道明天死的会是谁？万一是我、是你呢？”

村长看了看在坐各位，终于下定决心，“那今晚，就动手吧。注意别惊动了陈老板那边。”

“好！”

“我们这就回去准备！”

“放心吧！”

几个青壮年满脸喜色的应和着。议事厅的气氛也终于松快了些许。

窗外，一只麻雀扑扇着翅膀从房檐飞走，玩家院落的西厢房内，云辰睁开了双眼。

在张婶子家的方圆打开了光幕，看到云辰刚发在群里的消息，回复了一句。

“丫头！”张婶子端着一个盖帘，笑盈盈得走出来，“今早刚做出来的绿豆糕，存放一个多月绝对没问题！”

方圆点头，“辛苦婶子了！”

“来尝尝，味道是不是没变，婶子做生意从来不搞虚的！”

方圆笑着拿起一块儿绿豆糕，入口即化，带着丝丝的甜味儿，但并不浓。

“嗯，好吃！”方圆瞪大眼睛，一副被味道惊艳住的模样，情绪价值给得高高的。

张婶子笑着看向方圆，似是想到些什么，笑容越发慈爱了。

“我女儿也最爱吃我做的绿豆糕了——”

话刚出口，她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随即面色剧变，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事情。

“不对！”她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发，眼神慌乱，“不对，我生的不是女儿，是儿子！”

“对对对，我生的是儿子，是儿子！不是女儿。”

她整个人瞬间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双手抱头，在原地不停地踱步，嘴里反复念叨着。

“不能……不能让他们知道她是女儿……她是儿子，是儿子……”

方圆静静得看着，想要叫醒沉浸在某种回忆里的婶子，但却在伸出手的前一刻，迟疑了。

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一天柴姜给玩家送奶糕时，前后矛盾的话语，与眼前张婶子癫狂的模样，逐渐重合。

——“等有空我带你去山里打猎！我的箭法可是全村最厉害的，我曾经一个人就能打死一头大老虎呢——”

——“老虎？怎么可能？这山上哪来的老虎。稍稍大一点的猎物都没有，最大的也只有松鼠了。”

过了许久，张婶子突然像是被程序重置了般，恢复了正常，温和得对方圆说，“我家孩子最喜欢吃绿豆糕了。”

方圆皱眉，她记得，整个村子都没有一个孩童。

不确定张婶子现在的状态是否恢复正常，于是试探着开口问道：“孩子？”

“是啊。”张婶子见她疑惑，恍然道，“哦，对了，你们不知道，村子里的孩子都去岛外的学堂了。”

“女孩也要去学堂么？”想到柴姜、想到那些“留宿”家庭女人的现状，方圆还是刻意多问了一句。

“是啊。”张婶子的回答自然流畅，理所当然，“男孩女孩都一样的，都要去学堂。”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我们村可从来不会亏待女娃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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