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雪女（二十九）
“你这震惊的表情演的可真假。”方圆自顾自得坐在万鸿鸣的对面，吐槽着。“眼睛瞪得太大了，表演痕迹过重。”
“嗷呜嗷呜~”怀里的小雪狼出声叫唤着，好像是应和方圆的话。
万鸿鸣脸上的表情垮掉，轻笑了声，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给方圆倒了杯早已凉透的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她怀里的小狼崽。
“喜欢？”方圆把小狼崽子往怀里又揽了揽，“自己去山上捉一只。”
“捉了，”万鸿鸣难得坦诚，“养不活。”
方圆把凉茶放在鼻尖嗅了嗅，没有喝，“你不说点儿什么么？”
万鸿鸣“唰”得一声展开折扇，气笑了，“不是你来找的我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方圆笑着看向他，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从我进村子开始，你便上来搭话，后面又主动带我去芳容嫂子家，让我听了一场所谓‘家暴’的戏码。
不就是为了让我对芳容嫂子产生兴趣吗？”方圆的指尖轻轻敲着石桌。
“或许你还做了许多其他的事，让我们的目光一次又一次的聚焦在芳容嫂子身上。
高元杰他们几个之所以去找芳容嫂子置换绣花针，也是你引导的吧？
而芳容嫂子对我……哦不对，是对我怀里这只小雪狼格外上心，其中也是有你的手笔在的吧？
而你似乎并没有想要故意隐瞒的意思。
你做了这么多，不就是等着我们来找你问个明白吗？”
方圆身子微微前倾，“
现在我来了，你又何必演这种震惊的戏码呢？”
万鸿鸣终于收起自己那柄折扇，正经了不少。
“你想从哪里开始听？”
“从头开始。”
万鸿鸣给自己倒茶的手一顿，幽幽叹了口气。
“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应该来这里的第139波冒险者。”
方圆眼神一凝，“139波？”
“是啊，这个村子陷入了循环，每当你们离开，时间便会再次回转到你们来的第一天，所有人死掉的人都会重新活过来，所有的记忆都被清空，除了我……和芳容嫂子。
然后迎接下一批冒险者的到来。”
“不过，若要真的从头说起的话，那还得从这个村子进入循环之前说起……”
“这个村子，原本叫做万合村，再往前数两代人，它甚至不叫村，叫万合寨——一个山匪窝。”
***
“哇，姜姜，你手艺也太好了吧！”
柴姜家里，舒星看着满桌子的菜，眼睛都亮了。
“快尝尝，这个鸡汤我炖了好久呢。”柴姜笑着给舒星盛了一碗，期待地看着她。
舒星闻了闻，香气扑鼻，都是普通的食材，没有任何奇怪的味道。她放下心，喝了一大口。
鲜美的汤汁滑入喉咙，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这味道，比她在现实世界喝过的任何用调料包勾兑出的东西都要醇厚、鲜美。
“哇，这也太好喝了吧？！”舒星由衷地赞叹。
“哇。这也太好喝了吧？！”
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柴姜的脑海，舒星的面容逐渐模糊，变成了另外一个女孩，那个最近一直出现在她梦中的女孩。
“嗡——”
突如其来的晕眩让柴姜眼前一黑，手一松，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姜姜！”舒星连忙放下碗筷，去扶柴姜，“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还没好？”
柴姜看向舒星，视线逐渐清晰，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最近总是做噩梦，晚上睡得不太好，白天就容易犯困。我缓一缓就好了。”
“你身体还没好，就给我做这么一大桌子菜。”舒星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没事，我们继续吃吧，不然我就白费力气做这么多菜了”柴姜安慰道。
***
“……山匪从良，骨子里的东西却没变。为了钱，背地里什么脏事都干，比如……让路过的商队‘借宿’。”万鸿鸣说到这里，扯了扯嘴角，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芳容嫂子……”说到这里，他突然轻笑了声，“应该叫芳容婶子才对。
她是逃难过来的，由于长得实在好看，许多人家都争相‘搭救’。
是二叔的运气好，把人娶了回去。
按理说，她会走上村里其他女人的老路，甚至因为那张脸，会更惨。
但村民们意外发现，她能养活传说中的冰蚕。
冰蚕吐丝，价比黄金。不，因为其稀缺性，甚至比黄金还要贵重几分。”
万鸿鸣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嘲讽。
“因此，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村里人把她当成了会下金蛋的鸡，在她面前演了一出淳朴善良的大戏。
她也信了，一个读过书、有底线的女人，就这么被一群匪寇哄着，心甘情愿地拿出冰蚕丝九成的收入反哺村子。”
***
“柴姜姐姐！”
“柴姜姐姐，你怎么不理我呀？”
“柴姜姐姐，他们又欺负你了？”
“柴姜姐姐，这个给你！”
无数声音在脑子里乱撞，柴姜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被撕裂了。
“不要叫了！”她终于忍不住，抱头尖叫出声。
舒星被她这个样子吓坏了，连忙放下碗筷，扶着柴姜去房间休息。
转身要走时，手腕却被死死抓住。“星星姐姐，我害怕，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柴姜泪眼婆娑，那抓住她的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舒星心一软，实在无法拒绝。
柴姜紧紧拉着舒星的手，这才缓缓睡去。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绿草茵茵的山坡。
两个女孩并肩靠在一棵大榕树下，梦里那个女孩抱着一个粗糙的瓦罐，惊喜地看着柴姜：“姜姜姐姐，这是给我的吗？”
柴姜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复杂，不敢与她对视。
可第一次收到礼物的小姑娘哪里会注意这么多？直接捧起陶罐就喝了一大口，一双眼睛瞬间亮如星辰。
“哇，这也太好喝了吧？！”
“柴姜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嗷呜——”
一声凄厉的悲鸣划破长空，一个血红的身影从远处跌跌撞撞地飞奔而来，猛地撞翻了女孩手里的瓦罐。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外貌。
女孩定睛一看，眼中的疑惑瞬间变为惊恐和心碎。
“小白？”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红色的身影逐渐趴在她的脚边，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乖巧得守护着它的小主人。
可它原本雪白的皮毛，此刻已被鲜血染透、凝结成块。脑袋几乎被削掉了半边，耳朵也只剩下一只，四条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趴在地上，尾巴更是被齐根斩断。它身上的皮肉翻卷，能看到森森白骨，鲜血从无数道伤口中翻涌而出。
女孩想要伸手抚摸，手却悬在半空，她不敢轻易触碰，生怕因为自己的触碰，会让这个伙伴更加疼痛。
可白狼似乎明白了小主人的心意，努力抬起头，用自己头顶那仅剩一点的还算完好的皮毛，轻轻蹭着她的手心，好像在说，“你别哭，我不疼”。
“小白！呜呜呜……”女孩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完全不知所措。
旁边的柴姜想要靠近安慰，那只濒死的白狼却猛然转头，对她呲出带血的獠牙，喉咙发出低低的恐吓声。
“小白，你别……”女孩下意识得开口阻止小白凶柴姜，可话说到一半，却看见小白的嘴角边，有一块儿熟悉的碎布。
那是她亲手绣了图案，送给柴姜的荷包上的一角。
女孩难以置信地、一寸寸地抬起头，看向柴姜，“柴姜姐姐，是你？你为……”
可话才说一半，她身子一软，无力地倒了下去。
柴姜看着地上碎裂的瓦罐，和里面流出的深色液体，沉默着，没有吭声。
这时，不远处走来几个手持柴刀的壮汉，狞笑着想靠近昏倒的女孩。
白狼疯了！
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扑了上去！用它残破的身躯、所剩无几的力量，疯狂地撕咬、冲撞，死死地守护着它的主人。
“小畜生！找死！”
几把柴刀带着风声，狠狠劈向白狼。壮汉们没想到这头半死的狼还能如此凶悍，几刀下去，竟都被它灵活地躲开。
直到其中一个壮汉灵机一动，调转刀锋，不再对准白狼，反而对准倒在树下不省人事的女孩。
白狼慌了！它不知道该怎么办，它的主人现在不能跑，甚至都不能动。
它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不再躲闪，猛地转身，用自己的身体，直直迎上了那把砍向主人的刀！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紧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
一刀又一刀落下，白狼不闪不避，就那么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它的小主人筑起了一道最后的屏障。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壮汉们的衣衫，也染红了榕树下盛开的白色野花。
它再也没能站起来。
倒下的那一刻，它悲伤得看着它的小主人，它再也没办法保护它的小主人了。
它想。
柴姜远远地看着，看着白狼为了保护那个女孩被活活砍成一滩烂肉，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被几个壮汉像扛麻袋一样扛走。
她的嘴唇嗫嚅着，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小雪。”
小雪。
对，是小雪。
她想起来了，梦里这个始终想不起名字的女孩，她叫小雪。
雪女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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