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前尘（七十七）

一大早，阿雪端着药去了楚辞的房间，这几日，楚辞的药都是她来送的。楚老爷好像很忙，除了每天晚上回家回来看看楚辞以外，其余时间都不在家。楚夫人却是伤心难过，她怕看见楚辞会忍不住，所以送药的任务便交给了阿雪。

阿雪推开门，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愣了愣，她猛地放下药，正欲叫人，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闭了嘴。她想，这个时候，阿辞哥哥肯定又在如画的房间里了吧，阿雪咬了咬唇，却还是端着药碗去了江如画的房间。

阿雪伸手敲了敲门，里面半天没有传来声响。阿雪皱了皱眉，心里一急，里面的两个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生着病，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阿雪脸色瞬间变了，正欲一脚踹开房门，突然听见里面响起了咳嗽声。阿雪踹门的动作一顿，随即放下脚，轻轻敲了敲门。

这次房里有动静了，是楚辞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刚睡醒，“进来。”阿雪瞬间推开门，端着药进去了。刚一进去，房间里原本淡淡的馨香就被药味掩盖了，一屋子浓浓的药味。楚辞皱了皱眉，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朝着阿雪伸手。

阿雪立马把药递给楚辞，楚辞接过。像是察觉不到苦味似的，一口气将药喝完了。阿雪看着楚辞眉头都不动一下，又闻了闻空气里那股药味，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在看向楚辞时，眼里满满都是敬佩。这么难闻的药，眉头都不皱的直接就喝了，真是让人佩服。

楚辞披着一件外衣坐在床上，江如画就静静的躺在他身边。楚辞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服，看着阿雪的表情忍不住失笑。他揉了揉额心，笑道，“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阿雪摇摇头，“没事啊。就是挺佩服你的，这么苦的药还喝的面不改色。”阿雪看着楚辞难得笑脸，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自从江如画昏迷以后，他们就很少在看见楚辞的笑脸了。有时候笑了，笑意也不达眼底，就像是画上去似的。那时候阿雪看着，不知怎么的，就有些难过。有时候她会觉得，江如画昏迷不醒，好像……也带走了楚辞的生机似的。

楚辞闻言挑了挑眉，难得的对着阿雪笑了笑。他摇了摇头，笑道，“这点苦……算什么呢？！”他从小锦衣玉食，家里的人疼他爱他，宠着他。一生顺顺遂遂，唯一受过的障碍，就是在江如画这里。可是这样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如今喝起药来也能面不改色了，说明，他的心里，也是很苦的吧？！苦到连药都不算什么了。

阿雪抿了抿唇，有些沉默了。她能听懂楚辞的话的，她也明白楚辞的意思。楚辞是想，比起得到了又失去，喝药真的不算什么了。如今江如画昏迷不醒，从前他们那样快乐而幸福的日子，对于楚辞来说，更像是凌迟。每回忆一次，都像是在他心口戳刀子。阿雪看着楚辞唇角的笑，突然就有些难过。这个时候，哪怕白暮雪那个女人早已死了，阿雪忍不住的恨她。

楚辞看着阿雪沉默的模样，又笑了。他指了指一旁的座位，示意阿雪坐下，“阿雪，我们聊会天吧。”阿雪点头，沉默的坐了下来，等着楚辞开口。她不知道楚辞想要聊什么，但看着楚辞的表情，不知怎么的，阿雪就有些不祥的预感。

楚辞望了望身旁的江如画，温柔的抚了抚江如画的脸，也下了床。他坐到阿雪身旁，拿起一旁的茶杯，倒了杯茶。阿雪一直沉默的看着楚辞的动作，直到楚辞倒了杯茶，推到阿雪面前，阿雪这才抬眸，看着楚辞，默默的捧起茶杯。楚辞笑了笑，“阿雪，我是不是……活不久了？！”

阿雪闻言，刚拿起的杯子一个没拿稳，差点掉在地上。即便没有掉，水依旧洒出来不少。阿雪有些慌乱的看着楚辞，试图装无辜，“阿辞哥哥，你在说什么胡话呢？！你怎么会活不久呢？！你会长命百岁，一起陪着我等着如画醒来呀。”

楚辞仔仔细细看着阿雪的眼睛，没有错过她眼里的慌乱。看得阿雪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才开口，“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阿雪，我想听实话，大夫怎么说的？！”阿雪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楚辞倒是笑了，若是仔细看，他的脸上有些轻松，一副不太在意的模样。阿雪看着他，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看着楚辞不在意的样子，有些碍眼。楚辞还在说，“说吧，阿雪，别担心，我不在意的……”

阿雪闻言猛地站起身，有些失态，“你不在意？！那阿辞哥哥告诉我，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阿雪红了眼眶，“你不在意，可是我们在意啊……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若无其事的问我这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阿雪说不下去了。她想问楚辞，你就真的这么不在意吗？！可是爹爹和娘亲又怎么办？！你若是出事了，他们得有多难过啊……可是阿雪什么都问不了，她看着楚辞的笑容，只觉得心疼极了。

楚辞看着她这个反应，轻轻叹了口气，“所以是真的了么？！我真的活不长久了？！”阿雪倒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楚辞故意的，故意刺激她……阿雪闭了闭眼，为自己的愚蠢叹了口气。楚辞倒是无甚反应，真像是他说的那般不在意，“行了，别哭了，仔细给我说说吧？我还能活多久？嗯？”

阿雪抿了抿唇，如今是真的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江如画或许不会在醒过来了，那么，他……阿雪吸了吸鼻子，道，“阿辞哥哥，大夫说了，你这是心病，他治不好。”楚辞闻言挑眉，阿雪看着他，含着泪，继续道，“他说，若是治不好，你……活不过而立之年了……”阿雪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

楚辞闻言倒是笑了，他替阿雪擦了擦眼泪，又轻轻叹了口气。于是阿雪泪眼朦胧的望见，楚辞笑了笑，脸上满是轻松与愉悦，他轻轻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楚辞想。他看着江如画一日一日沉睡下去的模样，终究还是无法告诉自己，那个会对着他笑得甜甜的女子，会醒过来了。

楚辞转过头望着床上的江如画，笑道，“只是没办法看着你醒过来了。”语气里，是遗憾，却也有解脱。这么久，他终归是死心了，真的相信，她怕是真的不会在醒了。回想起以前来，倒像是做梦一般。或许梦醒了，楚辞又是那个高高在上，受人宠爱的少爷了。只是楚辞明白，这不是梦，这是真的……是真的啊……他爱过一个女子，那个女子，眼睛很漂亮，刚一见面，就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个女子，给了他很多快乐的时光，却也给了他很多痛苦的回忆。可无论怎么想，楚辞都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最珍贵的回忆了。

楚辞笑着道，“我这一生……也算是满足了。”满足了，遇到了江如画，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楚辞叹气，“就是……有些遗憾呢。”从前他想，江如画身份特殊，他也不奢求生生世世，只希望拥有她这一辈子，可是没想到，连这一辈子，都没有拥有啊……楚辞想，老天对他，还真是不公又苛刻呢……

阿雪早已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她知道楚辞辛苦，可她不知道，楚辞这么苦。阿雪呜呜咽咽哭得伤心，捂着心口哭得伤心。她道，“阿辞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是阿雪没用。要是阿雪再厉害一点，阿雪……阿雪就能救如画，能救阿辞哥哥……可是阿雪什么都做不了。”

楚辞摸了摸阿雪的头，“阿雪有用的，阿雪很有用。”楚辞笑了笑，道，“阿雪能帮阿辞哥哥照顾父亲母亲呀……”阿雪闻言哭得更凶了，楚辞无奈，“阿雪，别哭了……别哭。”阿雪点头，却还是抽抽噎噎的。楚辞叹气，轻轻替她擦了擦眼泪。

楚辞道，“阿雪，你知道放我听闻白暮雪死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阿雪愣了愣，随即摇头，她憋住眼泪，看着楚辞。楚辞笑了笑，眼神有些悠远，他道，“我在想，真好啊，她也解脱了呢……那么……我呢？！”

阿雪闻言又想哭了，可她还是咬住下唇，将自己的哭声憋住。楚辞道，“可是如今，阿雪，我只觉得轻松。我知道这对父亲母亲来说，太过残忍。可我……太累了。这么久了，我也时常在想，如画是不是不会醒了。可是每次这么想，我都心如刀绞……”楚辞顿了顿，语气有些颤抖，他伸手捂住脸，“可我……不想，这么一辈子，都失去她……我……”楚辞停住了，接着道，“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她还会醒来的。”楚辞苦笑，“她大概不会醒了吧。”

楚辞轻轻道，“可我没有办法啊，我受不了她这个样子，我想她对我笑，对着我撒娇……可是这些都不可能了……我这一生，过得很好，看似风光，但最后……却连我最爱的人都救不了。”楚辞道，“你可知，阿雪，世人皆怕死亡，可对我来说，却是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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