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正经事,该干
夏建国没应声,脚底下没停,径直走到炕边。
手指勾住棉袄边缘一掀,露出底下蒙着白布的木箱。
箱盖刚翻开一条缝,腥臊味立刻钻了出来,在屋子里漫开。
墙角煤炉上的水壶正冒白气,热腾腾的水汽裹着那股气味,在低矮的顶棚下打了个旋。
他伸手进箱,两手往小猞猁身下一兜,把它提了起来。
崽子四肢蹬空,脑袋晃得厉害,后腿在空中划动,尾巴扫过他的手腕内侧,带起一阵细痒。
“呜——”它张嘴叫,声音闷在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夏建国低头看了看它湿漉漉的屁股,眉心微蹙。转身时靴底在门槛上顿了半秒,才朝灶间喊:“起来,冲碗麦乳精,我喂它。”
夏冬青坐在炕沿没动,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破棉袄的线头。
他听见父亲说话,也明白该起身,可身子像压了块石头。
老一辈围猎人家里养狗,都是这么拉扯大的。奶瓶、米汤、麦乳精轮着来,夜里还得定时抱出去排泄。这些事,他心里有数。
但他还是不动。指节卡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一点。
“爸,你明天放假不?”他终于开口,嗓音比平时低。
夏建国正用袖口擦小猞猁的嘴,闻言抬眼,瞳孔在昏光里缩了一下。他放下崽子,把搪瓷盆推到角落,“咋?又要进山挖参?”
“那可不行。”夏冬青摆手,袖管滑下来盖住腕骨,“刚下过大雨,天一冷就得结冰。”
窗外风响,吹得窗纸簌簌抖。屋里煤油灯闪了两下,火苗压得更低。
“咱还是等等,明年入伏前再去,到时候搭个棚子,住几天,把那几窝老山参全起出来。”他语气平,却把每个字都咬准了。
夏建国蹲着没应,只拿拇指蹭了蹭烟袋锅底的灰。过了会儿才“嗯……也行吧”地点头。
卖山货和卖棒槌完全是两码事。一个是换点零花,一个是真来钱。棒槌这东西,懂行的都知道值几个大子儿,一不小心就招人眼红。
抢不抢的先不说,就怕有人盯上你家山头,天天惦记着跟着捡漏。
他把烟袋插回腰带,站起身拍了拍裤腿。“我这就去跟队里打声招呼,请个假。明儿咱爷俩下山,把那几根棒槌给出手了。”
“行咧。”夏冬青点头,视线落回手里磨了一半的刀刃。
临了又补了一句:“爸,这事儿可别到处讲啊,谁问都别说。”
“明白。”夏建国摆手,“我又不傻。”
处理完那只小猞猁后,爷俩出门吃了顿饭。
……
天刚亮,窗缝透进青灰色的光。灶膛余烬未灭,李小娟蹲在炉前添柴,火星溅到鞋面上也没察觉。
连着两天吃肉,今早家里吃得素净些。小米粥、咸菜疙瘩,凑合着对付。
她怕光喝粥顶不饱,特意蒸了一锅两样面掺一起的发糕,松软暄乎。
热气扑脸时,她用铲背轻敲锅盖,听着那“砰砰”的实响,才放心揭了笼屉。
夏冬青端碗坐到桌边,筷子戳进发糕,慢慢撕下一小块。他吃得慢,几乎是在数着嚼。
吃完最后一口,他进屋收拾家伙。今天还得跟赵二溜上山打猎,没工夫歇着。
磨刀石在案板上垫稳,他俯身推了两下,铁锈混着水痕从刀脊流进接木盆。门外沙土路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没等多久,赵二溜带着闺女上门来了。
来得早是因为他闺女小铃铛听说夏冬青家多了只小猞猁,非闹着要来看看。
她站在门口不敢进,手指抠着门框漆皮。眼睛却一个劲往里瞟,脖颈伸得老长。
赵二溜坐在炕沿上,端起搪瓷缸子灌了口热水,喉结上下滑动两下,才乐呵呵地跟夏冬青扯闲篇。
“哎,兄弟,刚才我和铃铛路上碰见肖建设了。”赵二溜抹了把额头的汗,袖口在脸颊蹭了一圈,留下道灰印。檐角滴水声不紧不慢地敲着泥地。
夏冬青正蹲在门槛上绑鞋带,手一顿,抬眼看他:“他有啥事?”
“说是让我帮他逮野猪。”赵二溜咧了咧嘴,喉咙里滚出点笑声,又咽回去,“你也知道,我能有那本事吗?”指甲掐进掌心边缘,搓下一点干泥。
……
要说这赵二溜吧,脸皮厚是厚点,但有一说一,不装、不遮、不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抠着裤兜边缘,线头拉出一小截。
换别人,被人说“我没那个能耐”,估计早就臊得慌了。他倒好,张嘴就认,一点负担没有。肩背松塌着,像背着空麻袋。
这也是夏冬青愿意带他的关键。谁干活都想搭个实在人,不想身边总有个心思绕十八道弯的。夏冬青起身拍了拍裤腿,土末簌簌落下。
听他说完,夏冬青冷笑了一声:
“大哥,人家心里门儿清,哪是真信你有本事?”
雨后山风穿林而过,树叶翻起白底,光斑在赵二溜脸上晃了晃。他眯了下眼。
“全都是想蹭便宜。”
“到时候真弄到了肉,压价压到你吐血。”夏冬青语气平,没抬高也没放缓,话出口便像石头落地。
野猪肉虽然吃着柴一些,比不上家养猪香,可好歹也是肉啊,油水十足。树梢残留的雨水忽然滴落,砸在肩头一颤。
拿到城里去卖,价钱肯定比村里自产自销高一大截。远处传来乌鸦叫,一声,断了。
赵二溜点点头,顺手在小猞猁头上摸了一把,指腹擦过茸毛,然后认真说道:
“兄弟,我想明白了,听你的,回头咱还是主攻老虎崽子。”
“那玩意一张皮就能换三千多块,比折腾野猪强太多了。”他声音低下来,字咬得实。
现在可不是六十年代,人人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了。风从谷口卷上来,带着湿木和腐叶的气息。
改革开放的风吹进了山沟,市场活了,人心也活了。狗群窸窣挪动,踩碎了几片枯叶。
比起填肚子的东西,大家更乐意掏钱买那些稀罕物件儿。赵二溜低头看脚边的狗,喉结动了动。
夏冬青接口道:“巧了,明天正好我要陪我爸去县里一趟,顺便打听下那边收不收老虎崽子的皮。”
他说话时解开衣领第二颗扣子,颈侧一道旧疤露出半寸。
“说不定这段时间价格又涨了呢……”尾音消在风里,没再说下去。
两人边聊边准备动身。屋内光线暗,窗纸泛黄,桌面几粒火药残渣闪着微光。
夏冬青从墙上取下两支半自动步枪,一支递给赵二溜,一支自己挎肩上。金属枪管冰凉,指尖触到时缩了一下。
接着拉开炕柜,翻出两包子弹,五十发,塞进兜里。布兜鼓起一角,他按了按。
牵上狗,两人带着狗群直奔大山深处。门轴吱呀响了一瞬,随即被林声吞没。
……
在家时还算老实,可一进林子,猎狗们立马精神了。尾巴齐刷刷翘起,鼻翼翕张。
撒腿狂奔,东嗅西闻,互相追着跑圈,欢实得很。草尖露水甩上裤脚,凉。
但等到密林地段,全都收了劲儿,自觉靠拢到夏冬青身边。脚步放轻,耳尖转动。
耳朵支棱着,眼睛滴溜乱转,一副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的模样。鼻息收敛,只余浅浅白雾。
经过这一阵子调教,夏冬青手下的这群狗越来越有章法了。行进间距保持得好,连幼犬也不越线。
照这势头发展下去,将来搞不好真能比得上他上辈子花大价钱打造的王牌狗队。他目光扫过队列,眼角略松。
沿着山脊一路往上走。石缝间苔藓吸饱了水,踩上去滑腻。
刚下过雨,路滑泥多,走得格外小心,速度也就提不起来。鞋底不断打滑,拐杖戳进土里借力。
前面三条头犬已经窜出去老远,影子都看不见了。只剩下草丛晃动的痕迹。
夏冬青却一点都不急。喘息平稳,步伐不变。
别的狗或许经验不足,这三条可是正经的“老油条”。鼻子灵,记路强,遇险不恋战。
要是真碰上熊瞎子、豹子之类的硬茬,正面干不过,可要论警觉性和逃命本事,绝对一流。他心里有数。
所以他才放心让它们打前哨,自由搜寻。目光投向前方树影,停了两秒。
看着身边乌泱泱一大片狗帮,赵二溜突然冒出一句:
“兄弟,你说我要是也整几条狗养着咋样?”
“那玩意一张皮就能换三千多块,比折腾野猪强太多了。”
“哈?”夏冬青正低头磨刀,听到声音手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赵二溜,“怎么想起这茬了?”
刀锋在石上留下一道白痕。他搁下刀,用袖口擦了擦手。
“这不是看你忙嘛,我也想搭把手。”赵二溜靠在门框边,一只脚虚踩着门槛,身子微微摇晃,“狗多了队伍壮,帮你分担点活儿。”
屋外风吹树叶沙沙响,阳光斜切过院中柴堆,影子挪到墙根。
赵二溜虽说平日有点赖兮兮的,可也不是不懂情理的人。早年穷得揭不开锅,蹭点好处也就罢了。
如今家里粮囤满了,孩子穿新鞋,他也想主动出点力,不光拿好处。
这事他早跟媳妇杨玉凤提过。晚上躺在炕上,烟袋锅子磕了两下,话就说了出来。
杨玉凤没犹豫,拍手叫好,说这是正经事,该干。
“嗯……”夏冬青垂眼盯着桌面一块旧划痕,指尖顺着纹路滑了一段,“你还真别说,大哥,你养几条还真挺合适!”
他说完抬脸,目光落在赵二溜脸上,等回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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